“笑话,仙芝乃天地祥瑞之气聚集而生,于人无害,又岂会不能内服?我看蓝道长,你难道是学艺不精,连烧炉炼丹都不会?”
安道士拂尘一甩,银丝拂尘搭在肩上,神情笃定,口中对玄机子却是攻讦不断。他混迹江湖许多年,这种人见得多了,往往有依仗在身,恃才傲物。正是因为容不得半点质疑,只要稍稍一激,就大为光火,以至于忘了正题。他再从旁引导,一通胡搅蛮缠下来,就算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玄机子白了他一眼。
“照你这么说,天地四灵、河图洛书、神鼎、玄圭、玉印……这些都是能入药的?”
眼见两位道长当庭争执起来,各自身后跟随的小道士也都怒目而视,皇帝不免左右为难起来。
一个是一向信得过的老人了,自称乃是安期生的后人。他管着的青炉房仙丹又效果拔群,只要吃上一粒,整个人就感觉飘飘欲仙,晚上更能一展雄风。
一个是女儿推举上来的小道长,虽说两鬓乌黑,颔下无须,但他被安道士一通洗脑,只以为那是返老还童的表征。女儿说他道行深厚,他又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似乎真的能认得这仙芝。
偏袒蓝道长,就伤了安道长的心,难保青炉房里的丹药就少了。若偏袒安道长,似乎就拂了女儿的面子。
玄机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上安道士的当,根本不和他斗口,厌烦地走到一旁,对着他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学艺精与不精,一试不就知道了?咱们比一比。”
安道士心中顿时升起不祥预感,此人有备而来,竟然不上当。
“那你要怎么比试?”
玄机子伸手指了指被人捧起的木匣。
“仙芝就在盒子里,咱们方才不是在争这仙芝是什么东西么,那就以木灵芝为题,谁先认出来,谁就赢。”
安道士淡淡一笑,驳道:
“这灵芝是你带来的,你当然有更多时日翻阅典籍,是否有失公平啊?”
赵懿不着痕迹地跟玄机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蓝道士会意,胸有成竹道:
“那你说,是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
“五局三胜吧!”
安道士不假思索地回道,这道士有备而来,想必自信能稳下一局。五局三胜比三局两胜赌斗更多,变数也就更多。
正想着,就向上首皇帝投去一眼。他跟着陛下少说也有半年了,怎么也比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毛头小子强上多少,以陛下对他的亲近,总不至于让他吃亏。
“好!那我就先说了。”玄机子从宫人手中捧起木匣,抱在怀里,“这仙芝名为木威喜芝。”
安道士微微一愣,眼睛紧盯着里头怪模怪样的木头疙瘩。他之所以混迹江湖这么久也没被戳破,就是因为他可不是万事全凭一张巧嘴,平日也有琢磨道藏典籍,从中提取有利说辞,再重新编成一套体系。就连有人请他登坛讲法,也是毫不怯场,口若悬河,丝毫没有词穷。
木威喜芝这个名字,他仿佛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记忆里隐约有个影子。也许是时间太久,他竟然记不清木威喜芝到底有什么特征了。
皇帝本人只大概知道这是灵芝,到底什么芝,也是一头雾水。看地上两人你来我往,不由侧过身,对身边文美人问道:
“这个木威喜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文美人就更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正要胡乱回答一通,眼睛冷不丁和立在堂中的镇国公主对上,炯然目光刺得她一缩,连忙垂下眼。
“妾平日哪里见过仙芝这等祥瑞,更别提认得了。陛下,既然这祥瑞是公主献来,何妨问问公主,到底木威喜芝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微微一叹:
“也只好这样了……懿儿,杼儿,这木威喜芝是什么东西,你们可知道?”
赵杼暗道时机成熟,当仁不让地出列道:
“女儿原本也不知道,还是蓝道长见多识广,指点女儿翻书找到的。这木威喜芝,古书上早有记载,前朝葛仙师有云‘及夫木芝者,松柏脂沦入地千岁,化为茯苓,茯苓万岁,其上生小木,状似莲花,名曰木威喜芝。夜视有光,持之甚滑,烧之不然’。姐姐过几天就要到蓝田宫里去了,放心不下父皇,这才和我一道过来送仙芝。”
所谓木威喜芝,就是一种木芝。松柏树脂落到地中埋藏千载,就会生成茯苓,茯苓再过一万年,其上就会生长出木头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外形像莲花,名字叫做木威喜芝。木威喜芝在昏暗的地方会发光,摸起来很光滑,放进火里不会燃烧。
“哦,那两位仙师也别争了。”
玄机子知情识趣地打开木匣,将其中的仙芝暴露在众人眼下。皇帝挥手叫宫人将长生殿里的蜡烛一根根熄灭,光线顿时昏暗下来。
安道士紧张地看着木匣,心中早已肯定自己会输掉这一阵。
丝缕荧光从木匣中透出来,极为微弱,但确确实实照亮了一片黑暗。
灯烛重新点起时,玄机子神态怡然地向宫人要了一支蜡烛,拿起仙芝,橙黄的外焰烧灼着灵芝表皮。
皇帝看得心都揪了起来,生怕这仙芝不像四女儿说的那样,被火焰烧成一缕青烟。这样一来,他的仙丹可就泡汤了。
木威喜芝光泽如故,并未因来回移动的火烛而燃烧,只是外层被烟熏得墨黑。三条特征全都与前朝葛仙人的描述对应了。
“看来,这就是木威喜芝了。”皇帝满意道,“玄机道长,怎么说这仙芝不可内服呢?”
玄机子双唇微张,正要回答,安道士冥思苦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叫道:
“我想起来了!木威喜芝是这样,但难保有人不会弄虚作假,只有一条,是无论如何做不得假的!”
赵懿面色阴沉地看过来,皇帝饶有兴致道:
“不知是什么特征?”
安道士自以为抓住马脚,遂滔滔不绝道:
“木威喜芝佩在身上,能使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前朝也曾有人得到,为验证真伪,将一直挂着仙芝的大鹅同其余九只关在一笼里,使人乱箭齐发,其余九只毙命于箭下,唯有佩了仙芝的那一只鹅幸存。不如陛下也将仙芝取下,放在寻来的牲畜之上,以验真伪。”
“呵……安道长说得真有意思。”赵懿嗤笑一声,望向安道士的眼神颇为不善,“正是因为木威喜芝有逢凶化吉之能,本宫才想献给父皇贴身佩带。照你说的,放在一头畜生身上,再用刀劈,用箭射……这岂不是将父皇和一头畜生相比了?”
“陛下明鉴!小人绝无此意!”安道士头上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一时失言,竟把皇帝骂成了畜生。
“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两个女儿生性纯孝,朕是十分欣慰啊。”皇帝示意宫人把木匣端上来,伸手摩挲着巴掌大小的一团茯苓,形如莲花的木威喜芝,更只有茯苓五分之一大小。
至于为什么不能入药,那再明显不过。佩在身上就能逢凶化吉,这等宝贝投入炉中,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
“陛下须有一点注意,木威喜芝乃祥瑞之物不假,仍要防污秽阴毒之物沾染,否则就不灵了。”
皇帝自然满口答应,但凡青炉房几位道长施法,就有诸多忌讳,想必这木威喜芝也是如此。
青炉房的安道长先败一阵,面色青白交加,站在那里,皇帝见他十分可怜,就另行出了一道题:
“二位道长都是有道真人,想必炼丹也不在话下,能否给朕露上一手?”
“既然陛下发话,还请容我沐浴斋戒,择一良辰吉日,另行开炉炼丹。”安道士心下一喜,这正是他拿手的活计,陛下还是眷顾着他的。
玄机子干脆两眼一闭,十分光棍道:
“我不善炼丹,还请陛下判我输了吧。”
安道士顿时有种浑身力气都打到棉花上的郁闷感,忿忿道:
“连烧火都不会,那你还会什么?”
“常言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样样都会,钻研了几十年,也只会仰观天文,俯瞰地理,测测吉凶而已。”
皇帝还真没见过卜算极准的人物,随手指了指殿中摆设,命人悄悄藏在玄机子无法窥探之处,要他卜算。玄机子为免安道士再诋毁他作弊,索性请皇帝现场拿来一副全新工具,挽起衣袖当面起卦。
一连藏了三次,玄机子三次都成功猜中,皇帝大为惊奇。
“这……这……这定是巧合!陛下,再藏两次,看这道士还猜得出么?”安道士捏着拂尘的手握得死紧,冷汗不知不觉间布满额头。
这下江湖骗子遇到有真道行在身的,不妙啊……
玄机子也微微气喘,脸上滴下汗珠。不是被吓的,而是被太过温暖的地龙热的。趁着擦汗的机会,两眼往公主身边一瞧。
公主,我今天演得如何?
赵懿脸庞微微向右,轻点了几下。
可。
两人正眉来眼去,却听皇帝沉吟了一阵道:
“还是不用比了,蓝仙师、安仙师各有所长,不如都封国师吧。蓝仙师封右国师,安仙师封左国师。”
众人瞠目结舌,国师竟然还能封左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