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和亲之后,太子当即在朝上宣布,不允许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夏国使臣不断派人来询问结果,凉国这边一律以“事关两国联姻,大凉要仔细思量再做定夺,还请使臣大人稍安勿躁”为由,就这样一拖再拖竟拖了半月有余,大凉才告诉使臣同意联姻,但条件要换一换,凉国军队不能撤出四州驻地,夏国这边自是不干,两国负责此事的官员不停为此事磋商,两方僵持不下,夏国皇子苏合实在忍耐不住,本想拂袖一走了之,凉国这边急了,派了好几个大臣前往皇子下榻的府邸好说歹说,软硬兼施,这才让夏国皇子安耐下性子,就这样来来去去,联姻的事情竟是拖了数月光景,才尘埃落定。
屏南城摘星楼
自上次沉烟带着代夷光几人看了案发现场之后,代夷光几人便一直待在客房里,还偶尔向沉烟打听屏南城内有趣的人文风光,好似一点也不对商队凭空消失之事着急,沉烟也不着急,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安排众人四处玩乐,好似真如同尽地主之谊一般,两班人马在一起,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感觉。
这日,沉烟正在闺房内小睡,雅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小姐睡的正香,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去关上了阳台的门,又拿过旁边的大衣,轻轻的盖在小姐身上。
谁知沉烟悠悠醒来,伸手接过搭在肩上的大衣,将自己的身子裹好,她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再对雅奴说道:“雅奴,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雅奴似乎对自己打扰小姐清梦有些愧疚,替沉烟倒了一杯热茶,这才说道:“小姐,您说的没错,我仔细梳理了近段时间以来屏南城内所有关于奇闻异事的情报,还真有这么一条消息被遗漏。有人说,最近时常在夜晚看到有一个怪人在屏南城内游荡,但这个情报是从一个酒鬼流浪汉嘴里得来的,也不好判断真假,所以才被遗漏。”
沉烟一听,来了性质,说道:“你且仔细说说,这是一个怎样的怪人?”
“那个酒鬼说,有一日他在某一个残破不堪的废墟中准备睡觉,突然看到街上出现一个怪人,这个怪人用肮脏不堪的布料包裹住全身,连头都不露在外面,此人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就仿佛没有膝盖一般,动作僵硬怪异,并且从酒鬼身边经过时,这个酒鬼还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就像巨大的磨牙声。”
“酒鬼本就有些神志不清,还以为眼前此人也是个喝多了的神志不清的疯子,见他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废墟中,也没往心里去,可谁知,没一会儿,怪人从废墟中出来,整个人直接枯瘦了一大圈,好似一个行走着的骷髅,这才把酒鬼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沉烟听后,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倒还真有些线索对上了。”
忽然,阳台门外传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烟小丫头,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不知是否方便开门,听老头儿我说几句?”
沉烟一听这声音,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随后打开了阳台门,躬身行礼道:“沉烟拜见醉仙老前辈,不知前辈突然造访所谓何事?”
醉仙笑着摆摆手算作回礼,笑道:“我一个老头子不请自来,就是想与你这小丫头说几句话,你那闺房老头儿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引来些有的没的闲话。”
醉仙轻轻一笑,说道:“不知前辈要对沉烟讲些什么?若是有什么需要沉烟效劳的,前辈只管开口,沉烟自当竭尽全力。”
老头儿又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今日前来,只是想与你说,多年前,彩衣宗还是江湖上第一大魔宗的时候,他们宗门内流传着一种异常歹毒的武功,这种武功能将一个普通人转化成杀胚,被转化的杀胚会在极端时间内变得力大无穷,但是神志全无且嗜杀成性,杀胚的作用便是杀戮,将被害人的肉身转化成精魄吸收到自己体内转化成纯粹的内力,再通过**的方式转移到修炼这种魔功的人身上,直到杀胚在最后失去自己所有的精魄,变成一副骷髅模样的躯壳,这种魔功常常被彩衣宗门人用来当做快速疗伤的手段。根据这段时间屏南城发生的种种怪事,再加上方才那个小丫头与你说的情报,我推测极有可能是有彩衣宗门人在屏南城养杀胚,你们可以从这方面多想一想,我说完了。”说罢,醉仙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阳台之上。
沉烟二人连忙躬身,再起身时已不见醉仙踪影,不由得都暗暗乍舌。
沉烟松了口气,对雅奴说道:“恐怕事情就是醉仙前辈说的那样,你说,这个彩衣宗的魔头为什么要选人丁凋零的屏南城来养杀胚呢?”
雅奴仔细想了想,说道:“小姐,雅奴记得上次刺杀夏国使臣一事中,就有一个彩衣宗的大魔头在屏南城受了重伤,您说,会不会就是他……”
沉烟眼前一亮,笑道:“雅奴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没错就是他,我有预感,就是他,一定是他,快去查,他是谁,大概在什么位置,这可是个值钱的情报,能从代夷光那小狐狸身上褥好大一块毛下来。”
雅奴也跟着轻轻一笑,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有些扭捏的说道:“小姐,其实雅奴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沉烟眉毛一挑,觉得此事不简单,她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雅奴道:“您说,这醉仙前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摘星楼这么高也难不住他,会不会您在房间里吃饭睡觉、沐浴更衣的模样,都被这醉仙前辈看光了?”
沉烟柳眉倒竖,嗔怪道:“醉仙前辈德高望重,为人刚正不阿,怎么会做出如此下流龌龊之事,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如此说,但沉烟还是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胸口,心里直打鼓。
在牡丹阁名下的客栈内的天字号客房里,代夷光双手撑着脑袋坐在桌旁,满脸沮丧的望着眼前的茶杯,看着茶水的热气一点点升腾,不知再想着什么。
齐南山轻轻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眼前坐着发呆的小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愣,再看了看床榻上揉成一团的被褥和乱糟糟的屋子,有些羞赧。
这本是齐南山住的屋子,齐南山在禄远镖局身处高位,收拾被褥整理屋子这些小事,平时都有下人操办,这次匆匆出发来到屏南城,一切事物都要自己亲手办,一时间还真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齐南山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累得连洗漱都有些顾不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儿,谁知小姐竟直接跑到他房间里等他,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齐南山仔细嗅了嗅屋内的空气,原本他一个人没觉得什么,可房间里突然来了个大姑娘,他好似在房间里闻到了一些自己遗留下的难以启齿的味道,不由得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倒是代夷光突然发现齐南山回来了,连忙跳起来,连蹦带跳的来到齐南山身边,挽起齐南山的胳膊,边拉着齐南山回到桌子前,边说道:“呀,齐叔回来了,快过来坐,辛苦齐叔了。”
齐南山苦笑着坐下,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小姐为何突然跑到俺房间里来了,你瞅俺这屋子埋汰的……”
“哎呀,好啦,没事啦,齐叔,快给小光说说,这几天有啥收获?”代夷光乖巧的从桌上取过一只茶杯,倒满了茶水,又乖巧的为齐南山揉了揉肩膀。
齐南山眯起眼睛,颇为享受,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代夷光也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齐南山放下茶杯,说道:“说来惭愧,这几天我一直到处打探,但一直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最近屏南城横祸连连,街上能遇上个喘气的都不容易,好不容易跟本地的牛鬼蛇神接上了头,但他们大都对屏南城最近发生的事儿缄口不提。我倒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情,但大多都被坊间的传言夸大了,实在是不可信。”
代夷光听完,无奈的摇摇头,叹气道:“只怪我们人生地不熟,看来咱们这次啊,真要栽在柳堆烟这老骚狐狸手里了。”
代夷光起身说道:“齐叔,再陪我去看看那个逃回来的暗镖,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也说不定。”
禄远镖局兖州分局屏南分站。
虽然是大白天,可这间屋子的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透不进一点阳光,屋子内却点满了蜡烛,照得整间屋子看不到一点阴影。
一个男人不安的坐在桌子的一端,披头散发,脸上、头上、身上沾满了食物残渣、呕吐物、屎尿,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眼睑上挂着厚厚的眼袋和明显的黑眼圈,男人的双手被绳子绑住放在桌子上,他时不时的四下张望,偶尔猛的一回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偷袭他。他的双手相互握紧,指节发白,却时不时松开双手神经质般的用指甲用力地刮着桌子,以致十指多处地方受伤流血不止,但男人好似浑然不知,依旧用力的挂,在桌上留下一道道的血印子,看起来颇为骇人。
代夷光站在门外,身旁站着齐南山,还有一个此地管事的镖头。镖头对二人毕恭毕敬,躬身为二人介绍道:“此人正是当日逃回来的镖师,回来后就成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先要住的屋子所有的窗户都封死,又要用蜡烛将屋子全部照亮不留一点阴影,说什么害怕厉鬼会趁暗从窗户爬进来害人,如果不照他的意思办,他就跟发了疯一样乱打人,或是用脑袋狠命的撞墙,要跑出去,兄弟们无奈,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办,并且绑了他的双手害怕他再耍疯,这几天兄弟们都被他折腾的够呛,晚上睡觉还得安排人给他续蜡烛,不然就一直鬼叫,乱踢乱砸东西,还咬人。若不是这次事关重大,只有他是目击者,我早就一刀把这疯子给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小姐,此人已经疯成这般模样,真还有询问的必要吗?”
代夷光冷着脸听完镖头的汇报,点了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镖头听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躬身道:“还请大小姐分外小心,属下就在外堂等候,有情况吩咐属下便是。”
代夷光点点头,率先走进了屋里,齐南山一手握住腰间的刀柄,紧随其后。
代夷光面无表情的坐在疯男人的对面,齐南山站在身后,紧紧的盯着疯男人。
疯男人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进来的二人,突然“嚇嚇”的笑了起来,轻声但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哟,哟,哟,瞧瞧瞧瞧瞧瞧,来了个多俊俏的姑娘啊,多俊俏啊,活着如此俊俏,就是不知开肠破肚以后,还能这么俊俏吗?不能吧,不能吧,再俊俏的姑娘,死了肠子流了一地,还能俊俏吗?不能吧,不能吧……嚇嚇嚇嚇嚇嚇嚇嚇……”笑到最后,男人嗓子嘶哑,如同破锣一般,刺耳难听。
代夷光不理会男人的疯言疯语,只是说道:“你好,我叫代夷光。”
疯男人一直低着头,一直不理会代夷光,嘴里自顾的嘟哝着不知说着些什么,一直等到代夷光有些不耐烦了,刚想开口,疯男人才抬起头来,摇晃着头说道:“代夷光,好名字啊,真是好名字,不光人模样俊俏,名字也取得俊俏。”疯男人突然正襟危坐,瞪大眼睛冷声说道:“不过啊,要小心啊,不管名字再俊俏,该死还得死啊,”
齐南山紧皱眉头,刚想出口教训这个疯男人,却被代夷光挥手打住,代夷光继续平静的说道:“你可否详细的与我说说,事发当日的事情经过?”
疯男人一听此话,脸上疯疯癫癫的表情一瞬间全部褪去,他惊恐的望着代夷光,好似陷入了回忆:“那日商队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由于临近了屏南城,兄弟们都放松了些,我作为暗镖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突然看到路中间坐着一个全身都被笼在一件破烂黑袍里的怪人,怪人身旁放着一把大的夸张的大砍刀,我连忙鸣哨示警,屠大人亲自上前查看,扯下了怪人身上的黑袍子,我走了一辈子江湖,从没见过有这样的人,瘦得跟骷髅一样,脸上布满了紫黑色纹路,屠大人趁机一拳打在怪人的肚子上,竟直接将肚子打了个对穿,霎时间血肉肠子飞得到处都是,正当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个怪人周身的衣物突然炸开,若无其事一般操起手边一人高的大砍刀,一刀将屠大人劈成两半,我仔细看了看那个怪人,看见……看见……”疯男人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看见了什么?”代夷光追问道。
疯男人突然双手拖住脸,用手指扣起脸皮,霎时男人的脸上就满是自己抓挠出的血印子,男人呢喃道,从轻声低语到歇斯底里:“那是厉鬼啊,厉鬼啊,到处都是厉鬼,到处都是厉鬼,他们来了,他们要来了,他们来找我了,他们也会来找你。”
疯男人突然双手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身体前倾,几乎贴到了代夷光的脸上,看得齐南山一阵心惊胆战,差点就抽刀而出,倒是代夷光镇定自若,用手轻轻捂住口鼻,静静的看着疯男人,疯男人轻笑起来,青色的眼袋、厚厚的黑眼圈和满脸被自己抓出来的血痕,在烛火的照耀下先得狰狞可怖,疯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厉鬼来了,我逃不过,你逃不过,所有人都逃不过,都逃不过,都要死,都要死。”
说完,疯男人缓缓坐了回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轻轻的,缓缓的,再到大声的,歇斯底里的。
代夷光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给齐南山比划了个手势,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南山望着疯男人,冷哼了一声,抽出佩刀隔空轻轻一挥,疯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从脖颈处齐刷刷断开,血一瞬间喷射出来,齐南山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出了里间,齐南山见原先作陪的镖头侍立在门口,便说道:“里面好生处理一下,厚葬吧。”
镖头躬身答道:“遵命,齐大人。”
代夷光径直往门外走去,齐南山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二人走到大街上,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代夷光眯起眼睛,说道:“齐叔,看来,我禄远镖局,命里有此一劫,躲不掉啊。”
齐南山欠了欠身子,温和的说道:“没事,别怕,齐叔在。”
代夷光看着这个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叔叔,笑了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