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放开俺!俺们回家吧!今天的猪草还没打呢!咱爹回来了可定要生气的,回去吧!这里一看就不是咱能来的地方啊!”
“就是爹让俺带你来的,你就听哥的吧!走,咱们进去,里面有粥喝,说不定还能有肉吃呢!”
“呜呜——哥,娘说了这不是好地方,咱回吧,二丫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再也不偷懒了,以后摘了果子一定带回家,哥。”
“由不得你!走——”
碧海天后街石青色的小巷子,白日里总是寂静而清冷的,除了来送东西的板车再没人往来,偶尔总有那么几天又些吵闹,扰人清梦。
“明月,去,叫人看看,是谁在下面拉拉扯扯,叽叽喳喳的,大中午的惹人厌。”女人倚在红漆美人靠上,一边把玩者手里的茶杯,一边不耐烦的说。
画着浓妆的脸掩盖着原本的容颜,绸缎下勾勒的好身段展现着主人的妩媚,两相对比让人疑惑岁月。
“想好了?”女人微微侧头看向下方跪着的黄衣女子,鹅黄色的明艳也压不住女子面上的明媚,像是缝隙里色彩缤纷的太阳花,柔软脆弱却充满希望,找到了自己太阳的太阳花,无论在哪里都有勇气开的娇艳动人。
“是,妈妈,我想好了。”
“是走是留,都是入了贱籍的人,一辈子改不了的——”拖长的尾音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显得空寂。
“碧丝谢谢妈妈提点,您说价吧。”莺歌婉转式的声音却充满了坚定,像是朝圣者面对佛神一步一叩首的虔诚。
“老规矩,下月九日。”女人说完起身从碧丝的身边走过,推门而出。碧丝闻声微微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牵带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圆圆的杏眼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立刻转身冲着陈妈妈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谢谢妈妈怜爱!谢谢妈妈成全!”
碧丝依势就地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傻笑,笑了一阵又捂着脸趴在自己的裙摆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妈妈不同意,她打你了?别哭呀!快起来!地上凉。”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结果看到的确实一张傻傻乎乎的笑脸。
“心蓝姐姐,哈哈……你才哭了呢~妈妈同意了!同意了!”碧丝抱着心蓝,自己绕着她转来转去,像是蜂鸟偶遇花蜜的激动与欣喜,迫不及待的抖落着每一缕艳色的羽丝。
“停下!停下!我都要晕了,你这小猴子,没得一天消停的。”心蓝无奈地看着不停转着圈丝毫没有停下意思的“小猴子”,一把抓住了她,按灭她上蹿下跳的势头。
“你过来,我要审审你,老实交代,不容框我,若有半句假话定不轻饶了你这小泼皮。”心蓝拉着碧丝走到床边坐下,严肃了神情。
“姐姐只管问,我只管答。”轻快的语调难言兴奋与激动,昭示着碧丝的好心情。
“你可决定了,不后悔?身处贱籍在哪都是一样的,在这里左右生无近忧,若——”
“姐姐!”碧丝打断了心蓝,“我知道的,这些我知道的,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不曾因我的出身轻待我,我也不在乎他是否贫穷,我只知道他需要我,想要我到他身边去,而我只想到他身边去,仅此而已。”
“这么喜欢?”心蓝注视着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这么喜欢!”这一句格外严肃坚定,掷地有声。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拦你,你看看这是什么?”心蓝静静看着碧丝,穿过岁月与时光看到了曾经那稚气未脱的小白团子,不经意间当年的小白团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日子,真的好快啊!
晃神回来,晃了晃手中一直拿着的匣子,将匣子放在床上打开来,只见匣子中躺着一对虾须金镯。
“姐姐?”
“你自赎自身后,身上定不宽裕,这个匣子的底部可以打开,夹层里我放了几百两银票,这个镯子也是金的,要是有急事当了它也方便,只一点,不到紧急时候不要用,到底是要两个人同心同德地走下去,日子才能长久。”
“姐姐~这么多钱你要攒多久啊,你……你把银票留下吧!苦日子是我自己选的,这镯子就当嫁妆,钱你留着傍身吧。”碧丝苦着一张小脸。
“住嘴,姐姐在这楼里什么都不缺,我早就不指望出去,养老的钱早晚都会有的,不差这一点,拿着,小猴子长大了不听姐姐的了!”
“听,长多大都听姐姐的。”碧丝一把抱住心蓝,把头埋在心蓝颈肩处,轻轻地蹭着。
“多大了还这样,你也不嫌丢人,让人家知道我们的小黄鹂私下是这个样子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嗯~丝丝三岁,就三岁。”轻灵的声音带着有意的甜软,像是红豆糍粑,软糯香甜,甜化了些心蓝的离愁。
“好,好,我们丝丝最乖了,丝丝,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碧丝松开了心蓝,看着心蓝担心忧虑的目光,偏头回想不自觉地面上含笑,眼睛微眯。
“他是个傻的,他是个药童,我们见了好几次他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除了脸红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好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小结巴呢!”
“我告诉他我叫碧丝,是碧海天的人,是小黄鹂。”
“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姑娘……姑娘好名字,在……在下姓宋,宋青叶,青色的叶子的青叶,家父随口而定,不似姑娘……姑娘气韵藏身。”
“阁下当真不知道碧海天吗?荆楚碧海天,江津湖畔碧海天。”
“哦,哦,在下还未曾言,在下静园药房药童宋青叶,不知姑娘,嗯,在下想,想不日上门提亲,不是,是,嗯!碧海天!”
然后他跌跌撞撞的走了,我以为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们遇见那么多次,说了那么多话,第一次他问了我来处,应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前的一切恍若一场大梦,一则笑话
碧丝反握住心蓝为她而揪心握住的手,很是激动:“可是,可是,姐姐你知道吗?他又回来了,守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天杏树上的叶子被秋染成金色的,随着风飘飘落下,就像万千舞蝶纷飞。”
那天,“金色”的蝴蝶就像阳光的余晖,围绕着背着光的宋青叶,翩翩飞舞,飘进了碧丝心里,唤醒了少女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和压在心底近乎熄灭的爱情,往事前尘,未来存亡,都与此刻无关,除了眼前的人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在说,她在听,仅此而已。
“碧丝姑娘,那天,那天多有唐突,在下深感愧疚,在下在此等了是三个月,九十二天,一千一百零四个时辰,被砸了五颗熟杏,不对,我是说,是说,在下,在下想娶姑娘为妻,正妻。”
宋青叶半响听不到回应,内心忐忑异常,其实他没有等三个月,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他就会时不时来这里看看,或者根据自己的想象推测去想碧丝会从哪里经过,要怎么样才能见上一面,最好能说上话,起码也要知道要到何处提亲才对,可是他老是忘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见上面,却不知道为何连话都说不利索,真是,真是,丢死人了,万一人家姑娘把他当傻子怎么办,吓着人了怎么办,平时在药局里都好好的,哄师傅高兴简直都是必备技能,不争气,不争气,唉!
“再说一遍。”
“啊!”宋青叶更傻了,碧丝说什么了,怎么听不太清,每一个字都懂,合在一起怎么这么高深。
“我说在说一遍!”
“哦,哦,那天多有……”
“不是这一句,是最后一句,最后一句,在说一遍。”
“愿聘汝为妇。”
“再说一遍!”
……
心蓝看着碧丝,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昔日的小妹妹长大了,人的成长从来都不是痴长了几岁年纪,度过了几度春秋,往往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就像碧丝初识情滋味,患得患失,义无反顾,也像她家破人亡沦落至此的无奈与苦楚,还有那个不能说的人……
“姐姐的丝丝长大了,也没长大。”心蓝抚摸这碧丝的头发,看着这个小妹妹,眼里闪烁着水光,“丝丝信他,姐姐也就信他,只是,丝丝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永远是丝丝的姐姐,姐姐在哪,丝丝的娘家就在哪,你永远可以回来,知道吗?”
“嗯,姐姐也一定要过得好,那个人……”
“嘘——隔墙有耳,那个人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提及的了,时至今日,不应抱有的希望不去期盼就一定不会失望。”心蓝注视着碧丝,浅浅的笑着,一如往常。
“嗯!姐姐~下月初九他来接我,他说,我们要一起去面对妈妈,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随州了,我等姐姐来。”
心蓝看着赖在她怀里的小妹:“傻妹妹,你们两个人的日子姐姐去做什么,你和他好好的,总会越过越好的。”这种贱籍姐姐怎么舍得让它给你一辈子,往后还要承继到你的孩子身上,世世代代不得翻身,这不是你应当承受的命运。
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探了进来,像一张金色而又温暖毯子,盖在两姐妹身上,充实着少有的幸福时光。
感情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可以是心蓝和碧丝之间的相依相偎,也可以是宋青叶和碧丝的一见倾心,两情若是久长时,一眼足以定终生!
同碧丝相似,宋青叶也在和师傅辞行,不同的是师傅有孙有子,本就不多宋青叶这一个,当然也不少他一口饭吃,若是愿意留下,以后做个药材柜头也是轻车熟路,但若是要走自然也是好聚好散。
宋青叶是家中幼子,母亲早亡,家中嫂嫂主事,看他碍眼不是一天两天了,父亲唯一做的好事就是给宋青叶了一笔拜师费,拜了个卖药的半吊子大夫做了师傅,学门手艺饿不死就行。
放着好好的地头蛇不做,远走他乡,一来是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临走回去买个惨,凭他的口才还能让自己显得更凄凉一些,被兄嫂逼到远走他乡也不舍得家宅不宁,他的便宜老爹还能多给他一点,好过嫂嫂一手包揽,自己穷到精光,那可真真是有违他“美名”在外。
这其二嘛,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口吃的姑娘,想他荆州小地龙,诨名在外,上框天,下欺地的,竟然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上,虽然他从来没有招惹过良家妇女,也没下过销金窟,平时也就想想从未付出过实践,但是输给给小姑娘也太丢人,谁跟他一样说不出话呀!
可能……可能是她太好看了,就比如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的马车坏了,她急着走,外面又下着浅浅的太阳雨,虽然不至于淋湿,但总归不宜出行,无奈之下带着白色幂篱赶路。
他记得,那天街角处的碗壮的杏树开着花,杏花泛着轻轻浅浅的粉色,满树密密麻麻的花儿朵儿的,从远处看好像是虚幻的不存在的,但又确确实实在那一方天地里幻化出点点浅粉的天地,细风、微雨、杏花雨。
风吹开幂篱,微风拂过她的发丝,杏花掠过她的裙摆,她飘到自己心间,然后就出不去了。
就是这一瞬的失神沉迷,自己手中的伞就给了她,他还听见自己说:“姑……姑娘……春雨寒凉,冒雨伤身,伞……伞给你。”
真是丢死人了,啊啊啊!三寸不烂之舌变结巴了!这真是滑荆州之大稽!小爷的形象!形象!没了,垮了,生无可恋。
“确是所需,却之不恭,定当还之。”
声音也好好听,怎么办,怎么办,小爷觉得自己可以当场去世了,天呐,不行!维持住!形象不能垮!这是小爷最后的倔强!
“不——”还没说完她就走了,这真是一次失败的初遇,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哦!我的药王爷爷,你都不庇佑徒子徒孙的吗?
后来,他一直在这条街上徘徊,像这种低概率的偶遇事件他会期待吗?不会!他只是来看看杏花,嗯,杏花真美啊!原来是五瓣花瓣啊,那可真是太精妙了。
杏花谢了,看新芽;绿芽生了,赏新叶;绿叶老了,结果了。最终,那个“口吃”的药童还是等到了他期盼的黄鹂鸟,这世间的偶然巧遇不过是有人偷偷费尽心机。
好不容易知道姑娘的身世,结果还踩了大雷,不知道如何面对就选择了逃跑,逃跑虽然可耻,但是还算有用,可是,他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又感觉有点亏心,那双失望又像是早有准备的眼睛,真是,真是……
小爷,我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吗?不是,小爷怂,也认了!
没错,我又回去了,回到了那条我等到她的街上,我娶她可能会后悔,但往后余生那个人不是她,我一定会后悔!
幸好,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