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萨斯曼
我全然未发觉,我的婚姻正面临危机。我心另有所属,新欢是那么狂野、性感、迷人——我爱上了巴黎。
在我怀着二胎五个月时,丈夫和我搬到巴黎,那时大女儿已经一岁半了。在此之前,我们生活在新泽西州,我们都渴望一次冒险。尽管渴望的是婚姻中没有的东西,但我们却不知道想要什么。
结婚七年(七年之痒到了?),我挣扎于一堆麻烦中。我讨厌郊区,创作第一部小说遇到了困难,甚至发表不了短篇小说。尽管我爱我的孩子,但我还是被日常琐事烦得要命。丈夫在信息技术公司工作努力,却遇到诸多限制,为此郁闷不已。毫无疑问,他害怕回家面对满腹牢骚的妻子。在漫长煎熬的一天结束之后,我也疲于招呼愁眉苦脸的丈夫。
你好,巴黎。在“爱之城”巴黎拥有一份工作是丈夫梦寐以求的事,所以,他说服了他的老板把我们派遣到欧洲来场冒险之旅。记得到巴黎的第一天——那是1988年1月的一天,天寒地冻,寒风凛冽,但令人喜出望外。我感受到一波感官冲击——尝过了最好喝的热巧克力,看过了直冲云霄的艾菲尔铁塔和卢森堡公园里让孩子们欣喜若狂的木偶秀。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像一个坐在由我推着的婴儿车里的婴儿——看到了一个充满刺激的全新世界。
我需要颠覆我的生活常规:我的耳朵需要聆听一门新的语言(法语是多美妙的音符!);需要看到光彩靓丽的法国佳丽,围巾搭过肩膀挂在身后,细长的双腿套着渔网丝袜;我需要尝试新口味——酥脆可口的普瓦兰面包、口感独特的波尔多葡萄酒、农贸市场香气扑鼻的煎饼和布列塔尼半岛的咸牡蛎;甚至气味都是需要充满异国风情的——地铁上一位坐在我旁边的女子、满园盛开的薰衣草,以及莱茵河畔人行道上边叫卖古书边吞云吐雾的书贩。
第一个惊喜:每一天都不同。游逛巴黎时,我睁大双眼,感官处于高度警惕状态。在巴黎,我忘记了新泽西州冬天的味道,或孩子们在旋转木马上欢呼雀跃的样子,或地铁里乞讨者反复诉说自己如诗般的人生的场景。或许这些事在新泽西州司空见惯,但我却麻木不见。三十一岁的我,茫茫然地活着,对未来似乎不再有期待。我了解那里的人、美食、建筑、公园以及四季。而对巴黎,我一无所知。
一觉醒来,我精力充沛,想要到街上去逛上几小时。大女儿坐在婴儿车里,肚子里的宝宝兴致勃勃地翻着跟斗。我开始觉得自己和那些昂首阔步走在巴黎街头的女子一样美丽。她们迈着大步,身着紧身衣,自信地展露自己的性感。
我丈夫当时在忙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在工作,知道我们经常得去赴宴,以及时不时地外出就餐。但是我那些在街上并发出的兴奋感,各种应接不暇的感官享受,以及突然降临的惊喜呢?这些都不会发生在我的家里、早餐桌上,或遗憾地说,卧室里。我并没有过多地关注那个属于我旧生活的男人。我的新生活在户外,在露天,街上的生活每天(每小时、每分钟)都在吸引着我。
我想,他也爱上了巴黎。他也跟所有朋友和家人滔滔不绝地谈论我们在国外的新家。他也深陷对巴黎狂热的迷恋中。我们都欣然适应了巴黎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我们认识了些居住在巴黎的外国人,他们对自己的经历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有些人喜欢巴黎,其他人则渴望重返纽约城的怀抱。真可惜,丈夫和我漫不经心地和对方说。我们不是很幸运吗?今天我要带宝宝去博物馆!我要带两岁的女儿去公园!
在巴黎待了一年后,我丈夫离职了。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收拾行囊,带上孩子,戴着时髦的贝雷帽,打道回府。不!我们刚做好待在巴黎的准备!我终于可以说一口过得去的法语。我和女儿们一起学习法语——游乐场法语——她们说着不带一点儿口音的法语,而我说得一塌糊涂。尽管如此,巴黎人欣赏我不懈努力的好学态度,主动与我交谈,我们相谈甚欢。我请造型师给我剪了一个妖冶招摇的发型。我开始关注时尚,关注那些被我雪藏已久的东西。我买了能凸显产后身材曲线的新衣裳,它们让我看起来更有女人味,更加性感。
丈夫承接了些咨询项目,我也找了个教职。即使略有积蓄,也会被我们挥霍完——这是留在巴黎的代价。我们对新欢的痴迷似乎从未衰退,也许随着对这座城市的日渐熟悉,对这份爱会只增不减。我们尝过最酥脆的牛角面包,去过精致的小酒馆,发现了女儿们最爱的公园,逛过温馨舒适的爵士乐俱乐部;我适应了每天精神饱满地晨跑,我们还会沿着莱茵河畔漫步。
刚来巴黎不久,我们应邀参加一场婚礼。一名男子邀我共舞。其间,他搂紧我,用法语低哝:“我想与你交欢。”反应过来时,我尴尬不已,当即停下来,去找女主人投诉。她说,他引诱你,这是对你多大的夸赞哪!你可以婉拒;或者,你若有意,可以告诉他你愿意。我来给你讲讲法式引诱规则吧。
我们学到了更多规则。在餐宴上,夫妻两人从不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可以搭讪他或她的邻座。调情是一门艺术,引诱则是一门更高的艺术,一种每个人都可以玩的游戏。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在想,许多法国的男男女女互相调情,赶赴各种宴会,激情高昂地把伴侣带回家,白天性致勃勃,晚上亦然;而我和丈夫从这些宴会回到家时,我却性致索然。我仍记得,在一次餐宴上,一位邪魅的老男士用法语低声对我说着调情的话——你这法国小甜心,亲爱的……还有地铁上一位狡黠的帅哥挤到我们座位中间,请我跟他回家。
到了某个时期,大概是步入“巴黎爱情之旅”的第四年,丈夫和我意识到,我们的激情衰退了:不再过多关注对方,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拌嘴。当他出差时,我为有独处时间而暗自高兴。当我计划和女儿们返美,他会突然找到一份工作,避免和我们一起。我记不清我们是怎样决定去咨询婚姻治疗师,或从哪里联系到她的。
治疗师是法国人,五十多岁,操着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她确实时尚(这些可恶的围巾——我从未学会怎么系得好看),又迷人,倾听时会仔细地打量我们。当我们讲完我们的故事,她顿了顿。
然后她说:“巴黎是你们的情人。”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快。难道她的意思是“你们都背叛了对方,把爱与关怀给了第三者”,或者“对法国的痴恋分散了你们的注意力。用法国话说,这也使得你们的婚姻得以持续下去”?
“下周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她对我们说,“时间到了。”(治疗就是治疗,在两种语言中含义一样。)
等到下周,我妈被诊断出卵巢癌,所以我飞到迈阿密去陪她。造化弄人,小姑子也被诊断出严重的癌症——她才27岁。几周后,我回到巴黎。我和丈夫去找婚姻治疗师。她听着我们的新故事——悲伤,将要失去的东西,夫妻间棘手的隔阂,以及生命垂危的至亲——她说:“下次再聊你们的婚姻,你们还有其他心事。”
现在我想知道,这个睿智的治疗师能不能帮我们修复婚姻,但我们从未给她这个机会:我们往返于美国和巴黎,探访日渐衰弱的亲人,经历了煎熬的一年;我们轮流跨越大洋,登上令人揪心的探亲之旅——一个在家照顾年幼的女儿,另一个坐在迈阿密或密尔沃基医院里。我思绪杂乱如麻,不记得那年我们是否有争吵或性生活,甚至巴黎对我也失去了诱惑力。
那年年底,我妈和亲爱的莎莉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决定搬回美国。我们觉得漂泊孤独——如此突然地失去了至亲,又与其他亲人相距千里。没有新工作,没有太多计划,我们搬到加州帕洛阿尔托,开始新的生活。
那么情事是怎么结束的呢?巴黎已经远去,丢下我跟丈夫。我们惆怅,迷惘,空虚寂寞。没有相互安慰,没有携手阔步进入新生活,仍在为新生活奔波:找工作,给女儿找学校,看医生,结交朋友。我记得自己那时很疲惫,厌倦,苍老。
数年的巴黎情事曾让我容光焕发,没有那种激情,我变得会黯然消沉。我确信丈夫和我感觉一样。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争吵,只是擦肩而过时,向对方低声说:该你送女儿去学校了,你能去买些食物吗,你今晚在家吗?
我不断想起那个睿智的治疗师说的话:巴黎是你们的情人。所以现在既然“她”已离开,我们为什么不重拾旧情呢?太晚了吗?一旦出轨,伤害既成?我认为巴黎使我们的婚姻多持续了五年,对“情人”的迷恋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机:一场岌岌可危的婚姻。
我们多用了五年,才结束了我们的婚姻。我们都不快乐,都竭力为了女儿们在一起。但这行不通。记得十岁的大女儿写了一则小故事,讲的是一个小女孩等待父母宣布离婚的决定。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分开不久,我就疯狂地、热烈地陷入了爱河。有意思的是:我的感官苏醒了。一种炽热的激情将我点燃,让我想起当初在法国的日子。我找出旧式性感的巴黎服饰并穿上它们。欲望焚烧着我,愉悦包围着我,这似乎影响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在工作上变得更有创造力,对朋友更有同情心,对孩子更有耐心。我打开了心门,让爱进来。
到现在,我和新男友在一起近十九年了。其中的经验是什么?睁大双眼,调动感官至最佳状态,保持性感灵动。对男友如情人,以一种同样的热情和反世俗的激情去爱他。我们在十五年前结为夫妇,我给他的爱称是男朋友,那么他呢?他称呼我为女朋友。我在餐宴上与他耳语,我在山上紧随着他寻找休憩的地方。
谢谢你,巴黎。你教会了我如何充实地生活;你唤醒了我,让我精力充沛地生活了精彩的五年;你让我享受到了我应有的东西——有激情的生活,充满热烈、狂野欲望的生活。感谢你,我找到了它。我和第二任丈夫多次去拜访你——实际上,一周后,我们将再次走进你的怀抱。我们三者之间的关系像三角恋。因为我们知道你可以给我们什么,你这淘气迷人的小妖精。我们紧握住所拥有的,紧握住对方,绝不放手。
埃伦·萨斯曼是《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著有四部小说:《普罗旺斯的婚礼》、《天堂旅馆》、《学习法兰西》和《如此一夜》。她主编了两本广受好评的选集:《坏女孩:26位作家来捣乱》和《难以启齿的话:性知识百科》。现任教于斯坦福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并教授私人课程。
联系方式:
ellensussman.com
有关巴黎的书:
《学习法兰西》
写巴黎的原因是:
1988—1993年期间,我生活在巴黎。那些年,我眼界大为开阔,感受着日常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感。我迫不及待地想提笔书写,但过了好几年,我才找到思路。在巴黎教书期间,我请了一个法国私人教师给我丈夫上一周课。她是个(当然是)漂亮的女人。真是一举两得!我由此找到了思路——三个美国人在炎炎夏日与他们的法语教师走在巴黎街头。
最喜欢的巴黎时刻:
在巴黎时,我不停地走路。我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这座城市,感受它的魅力,发现心仪的公园、咖啡馆和博物馆。
最不喜欢的巴黎时刻:
下雨的冬天,灰蒙蒙的天气。
巴黎以外最喜欢的旅行地:
普罗旺斯,它就像夏天的巴黎。
在巴黎,可以忽略:
香榭丽舍。它和真正的巴黎没什么相关,只是游客购物的地方。
在巴黎,你必须:
去逛逛农贸市场,感受当地人真实的生活。买一块上好的巧克力面包,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看着巴黎人悠闲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