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悠转了性子,一反先前少年老成的模样,跟娟儿在院子里聊得热火朝天,装傻卖萌逗得正在做女红的娟儿咯咯直笑。娟儿心里暗暗放松下来,这些天还担心少爷脑子病坏了,像换了个人似的。
现在见蔡悠又开始顽皮闹腾,心下放松之余,娟儿直笑到前仰后合,指着蔡悠道:“郎君净胡说,平常做的猪肉哪有那么好吃,我又不是没吃过,进府前小时候自家里经常吃的,听父母说也就管饱些,压根就不好吃。来了杭州后,上次府里招待贵客,做了一次东坡肉,娘子给奴婢带了点,味道确实很好!就是酒味大了点。除此之外其它做法就没有好吃的。”
不远处张氏一脸宠溺的看着蔡悠和娟儿笑谈,也暗暗颔首,她也是穷苦人家出生,自然知道猪肉的味道并不好。
之所以聊起猪肉来,是因为蔡悠来到这世上已经七天了,还一次猪肉都没吃过,前世最喜欢吃猪肉的他有些受不了了,想想那些香喷喷的回锅肉,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一看就食欲饱满的辣椒炒肉丝,还有甜得发腻的鱼香肉丝,蔡悠就直流口水。
虽然三岁多的身体不宜吃太多肥肉,但廋肉丸子汤总可以吧!实在不行来个鸡蛋炖肉羹也行啊!却也行不通,院子里的小厨房厨子根本不敢给做。
经过多方打听之后方才明白,原来现在的猪肉价极贱,有钱人家里都不吃而普遍吃羊肉,而穷苦人家里才吃猪肉,因为猪肉普遍有一股臊味,根本去不掉,除非是苏东坡发明的“东坡肉”,才能把臊味去掉,据说十分美味。
听娟儿说东坡肉好吃,蔡悠立马来了精神,让娟儿去安排小厨房赶紧做来,娟儿却说小厨房的厨子不会做,得府里的大厨才会。蔡悠失望的把口水吞进肚子里,心里想着怎么样指点厨子做个红烧肉出来,东坡肉前世他不会,红烧肉他还是会的。
正琢磨间,府里的管家差人来报,称今天有贵客临府,老爷让请各娘子及郎君前去大堂参见客人,并陪客人用膳。
张氏奇道:“不知是哪里的客人?老爷居然要待以通家之礼。”俗话说宰相门下七品官,蔡京虽然还没当上宰相,但也是做过高官的,府里众人见识谈吐自是高出平常人家,张氏虽不曾读书,但在府里耳闻目染了多年,偶尔拽句文蔡悠也觉得正常。
蔡悠自然知道所谓“通家之礼”,是根据“通家之好”延伸而来。通家之好意思是两家人关系好得像一家人一样,而通家之礼则是主人家来了客人,把家人都叫出来见客,以示亲近和重视之意。
来人也不答话,传话的时候脑袋仰得高高的,话既已传到,径直转身走了。
蔡悠心里暗自一叹,转向张氏笑靥如花道:“母亲,宴席上可有东坡肉吃吗?”张氏莞尔,回答说应该会有。
于是娟儿服侍蔡悠更衣,另一个丫头婵儿则服侍张氏。婵儿十一二岁的样子,容貌可人,端庄大方,性子沉静。事毕,两位丫头随着张氏母子二人前往大堂。
到得大堂来与客人见过礼,蔡悠方知客人是童贯,心里大吃一惊,心说居然短短十余天之内就见了传说中的两大奸臣,表面却不动声色,暗地里偷偷打量童贯。
但见童贯约四十多岁年纪,体貌魁梧,穿戴讲究,腮下生有胡须,双手看似坚硬如铁,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形象,看上去压根就不像宦官。蔡悠心想莫非传说有误,童贯压根就没被阉割过?
也许是看得忘了神,童贯心有所感,扫视过来,双目如电看向蔡悠。蔡悠心里一紧,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目光。
童贯练武出生,对周遭环境天生敏感,刚才感觉有一道审视的目光一直在观察自己,便虎目含威扫视过去,结果发现是个小孩,不由得诧异莫名。心说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吗?
蔡悠一颗心怦怦直跳,刚才童贯双目如电虎目含威,是极具压迫性的,饶是他前世已在大公司做到高管位置,初逢这种武将之威,也不禁两股战战。
其实童贯少年时就在宦官李宪门下。性情乖巧,从做给事宫掖时起,就善于揣度皇帝的意旨,预先做出顺承的事。在皇帝身边待久了,到外面自有一股王霸之气。再加上武将加持,气势秒蔡悠这个前世高管自然不在话下。
此次童贯来杭州自然也是替皇帝办事。宋徽宗即位后,在杭州置金明局,童贯以供奉官的身份主管此事。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替宋徽宗搜集奇珍异宝,而宋徽宗本人作为大书法家,对珍奇字画天生没有免疫力。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童贯竭尽全力办差。
之所以来拜访蔡京,一是蔡京主动示好先拜访了他;二是想烧一烧蔡京这口冷灶,他有直觉蔡京早晚必然会入朝为相;第三是蔡京作为大书法家,水平高见识广,可以帮他在搜集珍奇字画方面给予有用的建议甚至能帮忙鉴别。
而蔡京正处于低谷,急需要能在皇帝耳边吹风之人为援。两人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一拍即合,上来便是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话里行间不经意间就达成了默契,已经到了滚床单的程度,所谓通家之礼便极其自然了。若不是政策不允许,恐怕两人早就要斩鸡头烧黄纸了。
但政客都有其虚伪性,虽然两人默契十足,但真正要达到让童贯到皇帝身边说蔡京一句好话的程度,却也未必。默契归默契,示好归示好,在皇帝身边建言是要冒风险的,这种机会也是稀缺的政治资源,童贯也未必就舍得把这机会给蔡京。两人都是老江湖,童贯今年四十六七,蔡京五十三四,都明白此次会见还停留在约会的阶段,充其量算牵上了手,离进洞房还早着呢!
言归正传,当各位夫人、公子都引荐给童贯见礼后,稍作叙谈,管家来报宴席已备好,蔡京于是请童贯一行人前往用膳房就餐。
蔡京本就是豪奢惯了的,此次有贵客上门,自然是山珍海味不要命的往桌上端,笑谈之中,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蔡悠在张氏的服侍下吃着菜,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菜,他惦记着东坡肉呢!用膳房分了五桌,主客一桌在上首由蔡京率领幕僚及老四作陪,随从两桌在中间,由管家率府中随从作陪,女宾两桌在下首,夫人王氏远在汴京,便由姨娘杨氏、柳氏分别率各房作陪,蔡悠年幼,就在张氏旁边混在杨氏这一桌,老五跟其母柳氏混在另外一桌。
蔡悠前世喜欢吃家常菜,陪客户没少吃山珍海味,但都没有吃家常菜来的香。此时吃着所谓的山珍海味,味同嚼蜡,心心念念的就是那道传说中的东坡肉。
其实这时代的烹饪技术虽然不如后世,实际上也已经很不错了,特别是炒菜技术得到了大发展。之所以蔡悠味同嚼蜡,实在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前世的菜系,味觉却还是三岁小孩的味觉,小孩天生就不爱吃饭吃菜只爱吃零食,特别是甜食。
终于等到传说中的东坡肉端上来,待张氏给他夹了一块到碗里,蔡悠迫不及待送进口中,刚嚼了两下便吐了出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正好被坐在上首一桌的童贯看见。
童贯暗暗奇之,却不动声色。
蔡悠想哭,这哪是他心目中的东坡肉啊!一股酒香味,像是用酒泡出来的,闻着都要作呕,何谈吃呢?何况里面虽然用了大量酒香覆盖,但还是有一丝臊味挥之不去。
问题出在哪里呢?外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和后世的东坡肉基本没什么区别。蔡悠可想不到是自己的味觉导致的问题。他细细回忆起了前世做红烧肉的工序,东坡肉和红烧肉看上去区别不大,都是肥瘦相间,无非东坡肉是整个一大块,红烧肉是切小块,区别在于东坡肉不用炒,而红烧肉要炒。另外红烧肉是要放糖的,冰糖最佳,白糖也可以。对了,应该就是糖的问题!
蔡悠自觉已经想通,便不再吃东坡肉了,舒展眉头,开始挑其它菜吃。
童贯一直在暗暗观察蔡悠,起初是大堂见礼时感觉有人打量审视自己,结果目光扫过去发现只是个孩子,现在则是这小屁孩在那里思考的样子像极了大人,刚才吃东西吐掉了不哭也不闹,反而静静思考,之后又舒展眉头安静吃菜,表现与年龄极不相称,自有一股成熟气质藏于身,说不清道不明。
童贯也算是阅人无数,越看越奇怪,心下微动,终于忍不住转向蔡京开口道:“我记得刚才大堂见礼时令公子里有位名叫蔡悠,和贵府大公子同音,不知是哪个悠字?”童贯在宫中见过蔡攸,所以认识。
饶是蔡京老奸巨猾年老成精,闻言也不由得一怔,方才还在热情洋溢的谈论字画,一转眼却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上去了,这是什么神转折?面上恢复如常,一本正经的回答了童贯的问题。
童贯颔首表示了然。蔡京正犹豫着是不是让六儿子过来再拜童贯一次,童贯却突然指着蔡悠大声道:“我初次见令公子,望之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日后必成大器,童贯今日来得匆忙,未带礼物,谨以此玉作为见面礼赠予令公子,还望莫弃鄙薄。”手一翻,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持在手中,热切的望着蔡京。
蔡京老狐狸再次愣神片刻,悄观那玉佩绝非凡品,缓过神压抑住激动心情,悄言试探道:“童大人既如此看重犬子,是他的福分,莫不如让他拜大人做干爹?”
饶是童贯猛将兄一枚,闻言也不由虎躯一震,大喜道:“能做令公子之干爹,吾所愿也!”
蔡京也大喜,赶紧唤蔡悠上前大礼参拜,满堂皆哗然。
蔡悠莫名其妙之下,不敢怠慢,赶紧规规矩矩到童贯面前大礼参拜,极力模仿官话口称:“干爹,孩儿这厢有礼了!”
童贯哈哈大笑,上前扶起蔡悠,边打量边道:“吾儿无需多礼,日后有事就找干爹!”随即把玉佩递给蔡悠,蔡悠再拜谢礼,同时把童贯所说的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随后童贯边拉蔡悠坐在一旁,继续吃喝,谈笑间不时俯首低声问蔡悠问题,蔡悠均小心用官话作答。直至酒足饭饱,宾主尽兴而归。
非常之莫名其妙且意想不到的,蔡悠多了一个爹,现在有两个爹了,且都是大奸臣,蔡悠欲哭无泪。
待回到自家院子,蔡京遣人来告知:“明晨起五郎、六郎入塾学习,不得迟到!”蔡悠欲哭无泪again。
张氏则是喜不自胜,先是突如其来儿子拜童贯为干爹,多了一大靠山,看老爷对童贯的礼数,儿子在老爷的心目中地位必然会更高。果然刚回到院子,蔡京便差人来通知明天入学,这便是表示重视了。老五虽然也同时入学,估计只是作为自己儿子的添头,重点肯定在于自家儿子。
张氏激动不已,忙叫唤着婵儿娟儿忙着帮儿子准备明天上学的用具,婵儿娟儿雀跃着答应,院子里自是一番忙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