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人挺我,我们稀少而坚定,像邪教组织的成员。姚远在看过部分《恋爱宝典》后,极为兴奋地说他终于看到中国有部像样的后现代主义小说了。后现代主义,你感兴趣吗?咱们俩聊过,TATA。你说纯粹是扯淡,你说周星驰自己都不承认他是后现代主义大师,学者硬这么叫他就是为了给自己骗口饭吃。但是,TATA,按照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一位后现代主义大师不该清楚自己弄的是后现代,更不该清楚自己已成大师,那只是身处全民娱乐的时代不自觉的艺术创作。
然而我们还在自娱自乐地谈论这些,姚远说《恋爱宝典》解决了他对后现代主义无核心的困惑。他明白原来是有的,不管是古典,现实,超现实,现代,后现代,哪怕以后又有超现代,有一个核心一直没变,那就是爱。如果这一动词前有主语后有宾语,全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年代,都要说——Iloveyou,Jet'aime,Ichliebedich,Teamo,Ятебялюблю,????,私はあなたを爱します,我爱你。
我感觉到兰蔻的香味和高跟鞋声向我临近。我此时写着这些,我那时坐在那里,我甚至不知道我那时就爱上了她,还是我此时觉得那时爱上的她。一见钟情,我还没有看见她的脸,只是脚步袭来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让我再要一次后现代技巧,TATA,我借着混乱变换第二人称,TATA,你将被SASA所取代,SASA,我所有的话都在对你说,我到现在还在爱你,我还记得在你香气飘来之时,那种希望的气息,给我的慰藉,以至于在你推开门,露出第一个眼神,第一个笑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真的,真的,SASA,我的情感完全爆发了。
和王淇回来的路上气氛不好,俩人都沉默地并坐着,她的太阳镜令我无法接近她的心。不过也没见到过有谁能在云朵之上有说有笑的。我想逗她说一旦坠机咱俩怎么办,她缓缓说她比我多活了几年,SO小孩子还是别想这个了。然后她又转过去,低着头,不再理我。
“我们以后在北京能一起吃个饭吗?”我问。
“你联系得到我吗?”
“这不是在跟你问电话吗?”我见她又要拒绝,“不是我要问,那机长刚托我问的。”
“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情,”这是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我的手机和我男朋友是相互绑定的,我接的电话他也有显示。”
“你不用时刻提醒我这件事。”
飞机安全在首都机场降落,国航可以直接挨着二号楼停靠,穿一通道就出去了。我们保持五米的距离,她在前面不减速,我在后面不加速,到捷运站我跟上去说送你回去吧,她说不用,另打一车。
我排她后面,看着她背影心想,我要把这映像刻心底。三十亿的女性我跟她的缘分到此为止。排到她时,她走到车前,打开后备厢放行李,我忍不住叫住她。
“为什么你感到恐惧呢?就因为我的出现?你发现你居然怀疑你始终坚定不移的爱情,生活,甚至是忠诚?你对此恐惧是不是?”
她看看我,示意后面的人们先上车,她拉开前门,冷漠地劝我:“熄掉吧,小火苗。”
出租车远去令我头脑空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挺雷的,我竟在记车牌。
第二天清晨就被出版人同学的电话吵醒,他见我心切,对《恋爱宝典》他还保持单纯的期待,他认为如果把想到的全部落实,我的第七本书也许会红。前六本他也是这么想,好比我之于恋爱,他在做书上面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我不想出门,”我推辞他,“稿子晚点打好传给你吧。”
“好!”他说他准备根据这部分列些问题,发下去调查,再拿到反馈来修改以及调整后面的情节。
“什么?”
“我要说全新的概念,读者说了算,互动小说。”
“巴塞尔姆早就玩过了,《白雪公主》。”
“谁?”他停了一下,说他得去上网查查。
我关机接着睡,想把歌德汪曾祺他们都忘掉,他们时刻在刺激我对责任的焦虑。我梦见我开车去怀柔,一片郁郁葱葱,现实中除了驾驶位外我哪个位置都坐过,但是在梦里我开得可明白了,那么惬意,跟蝴蝶驶入花丛深处。
刘宝在中午来找我,他要我讲讲四川的见闻。他生在庐州,任何对四川的评价都会令他激动。我没兴致讲,蜷在沙发上看电视。这让他再次看到我试图挖坑把自己埋了。他要拉我出去,说我不在时他找到了一个好吃的地方,并不远。出门往西往西再往西,每过一路口他都说前面就是。到建国门我急了,我说你丫痛快说在哪儿。
“北京饭店,”他说,“旁边的成都小吃。”
这是个俗套的笑话,先说一特豪华的名字,再大喘气说旁边那家小的。问题是他身体力行,诓我从京广桥一路走到东单。
TATA,我记着你说过,你五六岁时东三环还是一大片苞米地,那时你靠在十六楼我怀里,你说,真没想到二十年后这儿能起这么多楼,也没想有朝一日还有能在这儿得到性高潮。我喜欢这句话,它让我顿生怜爱,我一下子就把眼前赤裸丰满的你和在苞米杆间跑来跑去的小姑娘连在一起。世事懵懂,无忧无虑,不过,我们童年时却不曾想过,此生会有多苦。
进饭馆后刘宝解释前天他坐805路过这里,看见这家店时想到的点子。
“你跟我说好吃,但你没来吃过?”
“这不重要,”他斜视,还是看我左边,“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分享第一次。”
好在我已宠辱不惊,道:“SO?”
“什么?”
“SO!”
“跟哪学的?”
“王淇。”
“谁?”
“美人。”
“好吧,”他愣了一下,转而铿锵有力,“就当我已经认识了,跟我讲讲她。”
“没什么,就是得不到,于是惦记她。”
然后他讲了不少无趣的事,似乎是为调动我的情绪,但是TATA,我已经是去过四川,研究过歌德,汪曾祺,这种小事自然不为所动。他开始互动式交流,他要我猜这几天,他的心路历程都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可以猜的吗?”
“当然,”他说,“我这里只有你不能问的,没有你不能猜的。”
“你赢了,我猜不出。”
“唯一的变化是,”揭晓答案前他得停几秒,“没有变化。”
“有你这么幽默的朋友我真幸福。”
“哎,你这个比我那好笑多啦。”
“承让。”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他说,“我刚看一帖子,分析从一个男生的女友就能看出这男生的品位如何,人生观如何。这给我挺大触动,我过了一下我几个前女友的长相,我觉得以她们来分析我是不公平的。我想说我眼光没问题,只是能力有限,我们的社交活动非常少,你写书,我写奥运稿,基本不出门,一年能认识三五个女生就不错了,女友充其量也就是这几个里最漂亮的,但带到街上还不至于让你回头,这是个遗憾。何不就追在路上有回头率的女孩,这才是内心的选择。我决定下午就这么办,去王府井,见着漂亮女孩就搭话,我就不信一千个还没一个成的。”
“先听我说,我以前看古典作品,有一种技巧叫间接叙事,就是一个人絮絮不止,讲个不停,难以读。我以为是作者安排的功能性对话,很做作,刚听你讲,原来现实中是有这种人的,我错怪他们了。”
“我准备这么干,”我在指责他好啰嗦,他没理会我意思,继续说,“我就蹲女子百货门口,见着漂亮的就搭话,说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去年才查到生身父母的资料,不过他们都去世了,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哪天生人,今天是这辈子第一次过生日,我希望像你这样有爱心的女孩能来祝福我。我会把你家的地址留给她。”
“你这么惨,为什么不让她收养你?”
“别打断我,求你两个事,把你房间借我办Party,还有,陪我去王府井帮我壮胆。”
“为什么去我家?”
“我预计会来很多女人,你那里大,适合做爱心之家。”
“我们聊聊文学,那些像你这样喜欢间接叙事的古典大师,我开始是景仰,接着相识,甚至是强迫自己与其熟识,最后是深鞠一躬,”我站起身说:“Saygoodbye。”
到家里是下午两点,睡之前我给妈妈去了电话。她听出是我就要我等会再打,她先上趟厕所,我一头雾水,乱翻手机,SASA有条中秋群发短信我没有回,我将号码拨过去,接通后我问彩铃是你唱的吗,真难听。
“不是啦,移动送的,”她说,“很难听吗?我还没听过。”
“你拿座机打下试试,这是移动的阴谋,他们送难听的,逼你花钱换。”
“有道理,”然后她质问我凭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凭什么。她在等我忍不住先打给她,说自己难以割舍她留恋她之类的话,这样她才像个胜利者,才像她见我的样子,才能令她稍微,她停了一下以确认是这个词,好受一点。
从盆地归来,怎么平原都变啰嗦了?我说我错了,我这就讲,我想你,留恋你,难以割舍你,她听完笑了。
“你十一去哪?”她问。
“回长春,你呢?”
“不知道,也许去厦门,也许太海能让我,能让我过去。”
“我妈电话来了,我得接她的了。”
“你要答应常给我打电话。”
“我电话总是开机的。”
“不,我要你打给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好。我打给你。”
“等下,你现在有新恋爱没有?”
“还没,就暗恋,人家看不上我。你这样上档次,又可以喜欢我的女孩不多了。”
“你下个女孩不许比我差,知道吗?不然我会笑话你,我也会没面子。”
“知道,我会努力。”
“你要等我找到新男友才可以恋爱。”
“行吧,那你尽快。”
“你真讨厌。”
后面是我妈来电,她问我给谁电话,一直打不通,没等我回答,她就抱怨为什么每家治肿瘤的医院都叫肿瘤医院,她快瞒不住了,她累坏了,她问我该怎么办,也不用我回答,她接着问我买票了没有。我说我明天去买。她又告诫我别买飞机票,坐火车就好,省点钱。我说好,行,一定的,我后天就回长春,从广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