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输液进入血液的药物发挥作用的效率明显高于口服药物,地西泮能在较短的时间让人平静,让紧绷的大脑神经、肌肉暂时放松下来,进入睡眠状态,并能被随时唤醒。这种感觉和人的正常入眠过程比较相似,而助眠的药物是躺在床上的某个瞬间直接昏睡过去,药效时间固定,到点会准时醒过来,并伴有口苦(这是我使用的药物感觉对比,其它是否如此不得而知)。
小睡期间做了个短梦,梦中是小时候的场景,在一片油菜花海中,和小伙伴们捉迷藏。轮到我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邻家带我玩的小姑姐和其它伙伴,眼看天就要黑了,急得要哭的时候,他们一起从我背后跳了出来,吓我一大跳,并瞬间清醒。说起小时候的农村光景,紫色的草籽花海、金黄的油菜花海、葱郁的水稻绿方阵,它们随风起舞的婀与娜,实在是美极。流年已逝,我却再不曾置身于此景。
张晓娴正用一种怪怪的表情盯着我看,我是最后一个输液的,其它四位已经摘了针,我也快结束了,她是刚收拾好其它人的,轮到我这。
“大哥,做梦了吧,刚给你拔针呢,你这一哆嗦,拔了一半的针差点又给你原路捅了回去。”她半埋怨地说。
我低头一看,果然针已经拔掉了,针孔处出血比昨天要多一些,不过也无大碍,有医用的帖止血,一会就会好。
我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确实是做了个梦!”
“能睡着,能做梦就好,就怕打针也睡不着,好啦,没事了。”说完,晃悠着马尾,推着四轮小车出了门,继续下一个病房的工作。
王大爷正在吃李阿姨给洗好的西红柿,在我整个住院期间,这都是他们的必修课,近乎偏执地相信西红柿能够改善心情这件事情,保持着上午、下午至少各吃一个西红柿的频率,不过多吃水果总归是一件好事。
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心中涌起一份恬静,就如闺女悦悦在我身边悄悄耳语的满足、幸福在流淌一样,我敏锐地捕捉到这种感觉,虽然只是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这是住院的第二天,口服药物(住院之前门诊已开药)的第六天,许是体内药物浓度已逐渐接近治疗需要的浓度,开始逐渐发挥效力吧,这给了我希望。
门外又有人开始吆喝着“打牌”,天气不错,大多数住院的病人都陆续出门晒太阳、遛弯,晒太阳可以分泌褪黑素,有利于睡眠。打牌人手没凑齐,一个陪床的护工大姐就跑到我们的房间薅人,硬是把王大爷给“抓”了过去。
我感到有些饿,就开始翻弄早晨带的包,找出一袋吐司面包吃了起来。
“我也想吃你的面包,能给我点么?”原来是初中生,今天打完针没有走的意思,一直在床上玩着手机,这会正盯着我手里的面包看。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直白的沟通方式让我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回过神,在这里,所有的行为都应该被善意地对待,他们(也包括我)都是普通人,是被疾病侵害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从道德、意志力、性格的角度来批判他们,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本晦暗的书。
我抓起几片吐司,递给他:“嗯,给你。”
初中生接过去,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此后的某一天,我见过他的父亲一次,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很早媳妇就和他离了婚,孩子性格本来就内向,精神有点小问题,上了初中就更加严重,总是幻听,已经有两年了,也是各种治疗,时好时坏。家里靠他一个人,收入也不高,如果没有医保给办了大病,是断然撑不到现在的,这里一天的治疗费用是300-400元(没有医保,我也很难承受),家离这里也很远,坐公交车过来得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有些苦难,压在某些特定的人身上,就和王小波笔下挨了锤的牛一样,是一辈子的丧,没有拨云见日的机会。
嘴里剩下的面包还没完全咽下去,初中生又看着我含糊地说:“我还饿,没吃饱。”
我赶紧把剩下的的面包全给了他,他冲我嘿嘿一笑,喝了口水,将面包揣进兜里,回了家。
在此后的时间里,我每次都会多准备一些吃的,分给他一些。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谢谢,我亦不是想藉此来表达我的优越感,我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生病的人,他想吃,我力所能及提供一点食物,仅此无它。
中午第一次在医院的食堂吃饭,公立医院,食堂硬件条件一如病房一般简陋,不过好在饭菜价格便宜,味道尚可,也是医院医护人员和病号的公用食堂。今天的胃口明显要好于往日,除去垫饥的面包不说,又吃了一荤一素菜,外加一个馒头,我也感到惊讶。自轻度到重度抑郁这段时间,我的饭量越来越少,到了食不知味的地步,体重骤降十斤,吃饭仅仅是每天规律性的标准动作而已,保持最基础的能量摄入,不至于哪天突然晕倒在地。现阶段,我需要能量,多吃饭,总没坏处,我对自己说。
下午我参加了医院组织的课程。抑郁焦虑型的住院治疗不仅仅是依靠药物,每周还有2-3次的课程,由不同的主治医师轮流上课,课程内容多样化,包含心理讲座、互动游戏、分享等,对于患者的康复是大有裨益的,自愿参加。这次是一个姓魏的女医师分享有关抑郁焦虑的症状、预防和一些自我疗愈的方法,这些内容大部分我是知道的,能主动走进精神卫生中心也是基于对自己症状的判断。不过就算知道,我还是非常愿意去参加此类的课程,不仅仅是对疾病有更深入的了解,也是一种社交活动,能认识不同的人,去读他们背后的故事,这非常有益自己的康复治疗,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