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清亮的光芒洒在了这片村庄上。
青砖石瓦,砖瓦的缝隙里生长着青苔和杂草。似乎江南水乡的一切阴柔都柔和在了这片古老的墙壁里。
在一个拐角处的沙子堆上,一个小孩正在堆着沙子,有两条柳枝插在沙子的顶端。
(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呀,赫死个人啦,月儿你在犄角格拉耍个啥子累。”
“咋不梭哈,聋子啦。”
(很久很久以前,在星星还不会说话的时候......)
“呀,别搭这娃儿,你从大城市刚回来不知道,她脑子有点问题。”
“吓,咋子回事嘞。”
“这娃儿四岁的时候就开始了,话也不唆,叫也没反应,跟莫得耳朵似的,要不然就突然神神叨叨的,都没人听得懂哩,都唆可能是中了邪喽。”
“李大夫家祖上积了那么多德,怎么会遭这样子报应哩。”
“谁知道哩.......”
(很久很久以前......)
故事被闲聊的声音搅碎了,在明月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她努力的想要把那些闪着光的碎片拼在一起,但只是徒劳,碎片们各有各的想法,向着四面八方逃窜开。明月急了,把碎片抱在怀里。
“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叫文雅吧,以后当个文学工作者,跟他爹一样,有出息。”
“有出息个啥,房子都是借钱买的。”
“呀,文学工作不好做啊,我看叫翩跹吧。”
“什么什么东西?”
“就是旋转跳着舞的意思。”
“嗬,真文艺,翻了多少本词典翻出来的。”
“你个家伙什么意思,看不起人是吧。”
“你看这外面月亮这么圆,我看,是这孩子给月亮招来了,叫招月?”
“不行,这是一个我之前看的小说里一个智障孩子的名字,你这不是咒这孩子以后智障么。”
“真是的这不行那不行,你说说要个什么名字嘞。”
“......就叫明月吧。”
“还不如招月呢,什么名字这。”
“咳咳”
争吵的众人静了下来,回头望着咳嗽的老人。
“明月,这名字好。”
老爷子一说话,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反对的念头低着脑袋只能在地板上爬来爬去。
故事安分了下来,不再挣扎,成了一汪水,被明月抱在怀里,像是一只安分的小狗。
风大了起来,明月的头发被吹得到处乱飞,风一会强一会弱,没有规律,像是一个人在说话。风在说话,明月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她细细听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让明月和我们去城市住了......”
“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时间一到就把明月接走?”
“可你看,明月现在那个样子......我们没时间管她啊。”
“你不管我管,我去管她,在外面租个房子,不给你们添麻烦,免得你们给她送精神病院里去。”
“爸你别冲动,您这医馆......”
“不开了!”
明月捂住看耳朵,这些声音还是从手缝涌进耳朵里,撞击着她的大脑。
“不是爸你冷静一下......我这也是为了明月好,在农村她不会丢了不会说有哪天被拐了吧,这里人都熟,也能照护一点明月。”
“你对她好,你对她好你就应该把她接到城市里,给她做检查,让她上好的学校,给她治病。”
“不是爸,我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钱给这傻子治病啊......不是......”
“她还是不是你女儿了!?傻子傻子的,外面人怎么叫她我管不着,你不能这么叫她!”
“他是我女儿,我还是您儿子呢,现在您儿子周转不开,您干嘛不体谅体谅我啊。”
“体谅...?我没给你送局子里去就是对你最大的体谅了,念着咱们这点父子情。你想想你干的那些造孽缺德的破事,明月现在这病,就是替你承受了你的报应,你应该谢谢她。”
“爹......”
明月跑了起来,这些声音依旧在身后追着,阴魂不散的死死的抓着她的衣摆。
“当时你当作家的时候,说刚结婚,没钱,让我照应着月儿,我同意了。她娘不在身边我用那羊的奶水给她喂大的。”
“爹,我知道这些年是苦了你......”
“你说没钱了没钱了哪一次我没有给你打钱,但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风似乎闹够了,放开了她,明月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仿佛大病了一场。她伸出手,故事的碎片大多数都被风吹跑了,只有一片仍然躺在她的手心里。
他妈的,明月想这么说一句,像是那些在村门口叼着烟的的哥哥们一样说一句。
风是个小偷,把我的东西偷走了。她这么想着,打算去找风理论。
但是手心里的故事碎片开始说话了,声音小小的,像是小猫软绵绵的叫声,只有吧手放在耳朵上才能勉勉强强听清。
(很久很久以前,不,没有那么久,事实上连故事的讲述者也不知道究竟是多长时间之前......)
明月闭着眼睛仔细的听着。
(世界上总会有些故事,和某些人相关联,但是那些人本身却不知道这些故事。)
(但是那些关联是那么紧密,像是钥匙和锁,像是被绳子牵住的羊和木桩。)
(尽管人们有时候是那样逃避着故事,害怕着故事。)
(但是风觉得,人们有必要了解这些故事,所以就把故事送了过来。)
(有的时候,甚至是故事在追逐着人们。)
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故事。
明月皱着眉头想着,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这是我至今为止听到过最烂的故事。
远处的嘈杂声由远至近,月夜下,一群汉子们拖拉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注意一点,这羊性子烈着呢。”
(在星星还没有落在井里之前......)
“吼,刚刚给老子我撞这一下够呛,事后得要一笔。”
(但是风觉得,人们有必要了解这些故事,所以就把故事送了过来。)
“来来来,给它抬上车子!”
明月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跑了出来,冷冷得注视着自己站在那里,看着那只被绑起来的老羊。
准确的说,是看着老羊的眼睛。
那样的黑,却带着一点点白,这样的色彩只在村子中心的井里望见过,她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句话。
(在星星还没有落在井里之前......)
(已经很久没有星星落下来了......)
她仿佛深陷在那样的混沌的漩涡中,愈陷愈深,耳边响起低低的笑声和呢喃。周围是那样的黑,但是不同于空无一物的感觉,这一片黑更像是填满了黑色的流动的物质,无论什么光线都照不散的黑色,甚至感觉连灵魂都沾染上了这片黑。
一只手轻轻的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瞬间,明月脱离了漩涡,
明月转过头,却只看到了火一样红色的头发,和欧式长裙的裙边。
安东妮娅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脑袋仿佛要爆炸了一样的阵痛,眼睛仿佛暂时失去了视力,看什么都看不清。
安东妮娅捏着额头,深呼吸放松着自己......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