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卫将五具尸体以及牧元璟特意叮嘱过的那盆植物拿回了隐世衙,牧元璟带着魏旭和卫城又留在现场查验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旁的线索,知道眼下若想找出有关凶手的信息就只能从尸体上入手,可是方慕北验尸需要时间,所以三人便先回王府了。
牧元璟回到墨香居的时候苏清墨正在午睡,青蕊作势要叫醒她,被牧元璟拦了下来,他将屋内伺候的人散出去后,脱了外衫轻手轻脚地一同躺在床上,没多久呼吸便平稳下来。
挂在天上的日头自当中慢慢西斜,熟睡中的苏清墨只觉呼吸困难,她缓缓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腰腹部的位置正横着牧元璟的手臂,她轻微动了动,身边人也跟着一同醒来。
刚睡醒的牧元璟嗓音带了些喑哑,“醒了?”
苏清墨的回答轻轻柔柔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
牧元璟说出了个时间,接着又慢条斯理地将关于命案的大致发现说了出来。
他话中提到的植物引起了苏清墨的注意,她眉心不自觉轻蹙,拿开牧元璟横在腰间的手臂,翻过他下了床,来到一口放置在角落中的木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
苏清墨拿着书册走回床边,坐下后道:“这是从前义父给我蛊经,里面记载了这世上大部分的蛊虫。”
牧元璟随口问道:“当初的连心蛊你怎么没有看出来?”
苏清墨抬眼看向他,“这里面刚好没有关于连心蛊的介绍。”
说完后,她接着道:“这书缺少了半册,我手里的这半册仅仅记载的是较为常见的蛊虫,真正重要的内容都在那丢失的后半册中。”
边说着苏清墨手下边不停地翻动起来,牧元璟耐心等待,终于苏清墨的手在翻到其中的一页时停了下来。
她将书置于牧元璟眼前,问道:“璟哥哥见到的可是它?”
书册上面画了一株植物,旁边有一段文字介绍‘腐蛊,蛊虫生于以腐肉为养料的贪食草中,进入人体后,便会迅速蚕食人的五脏六腑,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让活人从内而外腐烂致死’。
因为书册上所画的植物同被害人家院中的那株有些差异,所以牧元璟初时没有认出,待看到一旁的文字之后这才将两者对应起来。
苏清墨跟着介绍道:“腐蛊名字的由来取自附骨之疽之意,炼蛊者会将腐肉作为养料供给腐蛊所寄居的贪食草,而腐蛊以人的内脏为食,它们的排泄之物能够供给贪食草足够的养分,所以炼蛊者在想要利用它们的时候,只要将腐蛊特别喜欢的一种独特味道沾染到人的身上,腐蛊便会进入那人的身体,从体内开始蚕食,因为腐蛊会自发地分泌一种液体,所以凡是腐蛊经过的地方都会迅速腐烂。”
牧元璟想到那株他去时仍旧有腐蛊活动的贪食草,问道:“腐蛊进食完之后会立即返回到贪食草中?”
苏清墨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等牧元璟说话,她接着道:“腐蛊的巢穴就是贪食草的内部,进食之后他们会有序地返回到贪食草中,将养分排给贪食草,接着在没有被再次唤醒之前进入沉睡状态,所以一般时候只要不毁坏贪食草便无人会发现腐蛊,除了懂蛊的人。”
牧元璟脑中的思绪随着苏清墨的话翻腾,能够将腐蛊喜爱的味道毫无动静地下到五名死者的身上,证明凶手的身份一定是孙家的熟人,而根据腐蛊回到贪食草的时间来推断,可以确定五名死者是在隐世衙到达现场的一个时辰之前被腐蛊杀害的,也就是说昨夜孙家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的确如邻居所说那般发生过争执。
心中有些细节仍未理清,牧元璟决定重新审问一遍发现死者的人和孙家的邻居,有了决断之后,他猛地想起了苏清墨说的最后一句话,忙问道:“腐蛊进食后回到贪食草中不会死亡而是休眠?”
苏清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牧元璟接着便将凶案现场内腐蛊突然全部死亡的事说出。
苏清墨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璟哥哥,我们必须去一趟衙门。”
牧元璟没有多问什么便应了下来,他看着苏清墨的神色知道并不是什么急不可待的事情,于是等待天色将暗之际,他吩咐外间摆了晚膳,两人用过饭之后这才带着魏旭和方慕北去了隐世衙。
夜晚降临,魏旭驾驶着一辆马车离开王府往隐世衙行去,一路上方慕北的脸上都隐隐带着兴奋,直到马车停在衙门口,他带着几人来到停尸旁门前的时候,情绪也没有收敛多少。
他还记得苏清墨从前在停尸房内露过的一手,所以心中澎湃起伏。
魏旭催促道:“快点。”
方慕北动作利索地开了门,停尸房内的温度仍旧不高,因为五具尸体都是腐烂的关系,所以空气中的气味照比上次难闻了很多,高度及腰的贪食草被放在一口棺木的旁边,方慕北将角落里的烛台点亮,冰冷的停尸房气氛变得和缓许多。
苏清墨先是从靠墙放置的木架上取下一副手套戴上,接着她走到栽着贪食草的花盆旁边,将贪食草拔出之后,她双手插进花盆的土壤中翻找起来,片刻过后,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苏清墨的异样谁都看得出来,牧元璟轻声问道:“怎么了?”
只见苏清墨僵着身体,咽了下口水,接着咬唇似做了决定般,双手用力地从花盆中拔出来一坨圆圆的东西。
她转过身面对几人,牧元璟这才发现苏清墨手中圆滚滚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人的头颅,而苏清墨双手的手指就插在那个头颅的眼眶中。
苏清墨脸上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视线半分不敢往手上看去,见多了尸体的方慕北戴上手套迅速地从她手中接过头颅,小心地放在验尸桌上。
手指处软塌黏腻地感觉仿佛还在,苏清墨伸着手眼含求助地看向牧元璟,牧元璟赶忙帮她将手上的手套摘掉,接着轻轻地搓弄起苏清墨的指尖。
一旁的方慕北小心翼翼地将裹在头颅上的泥土清掉。
被埋进花盆中的头颅属于女子,整个头颅已经有些腐烂,双目紧闭,唇部正微微张着,脸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苏清墨知道那是贪食草的根须扎进皮肤中形成的,她通过腐蛊全部死亡的事情猜出了贪食草被动过手脚,只不过没想到却是如今这种情况。
苏清墨对方慕北道:“你将她嘴里的泥土都挖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方慕北依言照办,果然如苏清墨猜测的那样,方慕北从微张的嘴里掏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张几乎完好无损的黄符。
苏清墨细细瞧看之后肯定道:“是锁魂符。”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锁魂符的作用,魏旭问道:“王妃的意思是说有人将魂魄锁进了这名女子的头颅中,然后又把她的头颅放进了花盆里用作供贪食草存活的养料?”
来隐世衙的路上苏清墨已经将腐蛊和贪食草的事情讲给了魏旭和方慕北听。
苏清墨点了下头,“如果只以腐肉给贪食草提供养料,那么腐蛊不可能在进食之后就死亡,炼蛊者一定是让贪食草以人的怨气作为养分,才能使贪食草长得如此巨大,而寄居在贪食草中的腐蛊本就承受不住过多的怨气,在食用了五名死者的内脏之后便猝死了。”
牧元璟看着验尸桌上的头颅,眼中神色不明道:“只要弄清楚了这颗头颅主人的身份,就能找出炼蛊之人。”
他的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四个烛台忽然全部熄灭,魏旭惊恐地看着苏清墨身后,苏清墨转过身去,发现方才还闭着双眼的女人头此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变故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就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停尸房内忽然又响起了‘啵,啵’的气泡破碎的声音,方慕北循声找去,发现声音是从棺木内发出的,棺木的数量不多不少,刚好五口,里面装的就是灭门惨案中的五名死者。
他的背后一寒,小声道:“王妃,现下该怎么办?”
这种诡异之事倒没有手中拿着头颅那般让人恶寒,苏清墨心神微定,手中捏着符纸,看着五口棺木道:“把它们打开。”
方慕北的腿脚不听他的使唤,仍旧固执地留在原地,还是魏旭上前动作利落地拽开了五口棺木的侧门。
五口棺木被打开后烛台忽地又亮了起来,苏清墨看向验尸桌上的女人头,发现眼睛是紧闭着的,之前发生了一切仿佛是幻觉一般,不过,下一瞬仍旧响着的气泡破碎声告诉了她,之前发生的种种皆是真实的。
屋内亮起后方慕北的神色放松了许多,他走到棺木旁拧眉看着死者身体上忽然长出的像豆子一样的水泡,那些水泡正在一个一个地破裂,而之前听到的气泡破碎声正是从尸体上面发出来的。
他低声自语道:“尸体的身体上并无中毒反应啊。”
苏清墨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边,发现情况相同后轻声道:“再等等。”
方慕北虽然不知道苏清墨在等些什么,但是仍旧耐心守着,魏旭和牧元璟守在其他尸体的旁边,半刻中都不到的时间过后,尸体身上水泡破裂处的皮肤底下被钻出一个小孔,接着便有指甲盖大小背上生翅的黑色虫子从里面爬出,五具尸体上发生的情况相同,苏清墨喊几人快速撤出停尸房。
四人站在外面,方慕北看着有些眼熟的虫子,迟疑道:“王妃,这不会是化尸蛊吧?”
苏清墨点了点头,她看着化尸蛊正从五具尸体内生出,然后有序地爬出停尸旁,不远处魏旭举着火把将出了停尸房的化尸蛊尽数烧毁,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仔细查找后确认没有残留的化尸蛊了,几人这才离开停尸房回到王府书房。
坐到书房的书案后,牧元璟眼中神色不显,对魏旭和方慕北说道:“王妃在暖玉楼时曾说过,化尸蛊是通过将母蛊种在尸体内来进行繁衍的,也就是说母蛊是在孙家人死后才被种进体内的。”
苏清墨补充道:“不止是要在孙家人死后,还要在三个时辰以前。”
牧元璟看向她,苏清墨接着道:“母蛊在种进尸体内的三个时辰以后才会生出化尸蛊。”
魏旭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心中不愿相信,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卫城,因为他知道,三个时辰之前五具尸体就已经被抬进了隐世衙内,而在暗处监视卫城的隐卫说过,下午的时候卫城曾进过停尸房。
魏旭收拾好情绪问道:“王爷,卫城可与暖玉楼的案件有关?”
牧元璟淡声道:“关于暖玉楼的创立之人,林宁还没有查出来,卫城与之有没有关现下还不清楚,但是他却一定和不空方丈有关,而不空方丈即便不是当初给前朝太子常云庭提供长寿之法的黑衣人,也一定与黑衣人有联系。”
最好的证据便是不空方丈的手中,本该随着长寿村的那把大火而消失的锁魂铃。
一直藏在幕后的黑衣人终于漏出了痕迹,但是魏旭的心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总之复杂难言。
他从椅子上站起,躬身对牧元璟道:“属下这就带领隐卫去将卫城抓捕起来。”
不等他动作,牧元璟出声道:“慢着。”
魏旭疑惑地看向他,牧元璟接着道:“虽然关于卫城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但是仍旧需要验证,本王不希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隐世衙中的任何一人。”
魏旭的眼中带了星点水色,他低着头,鼻音有些浓重道:“属下请王爷明示。”
牧元璟将试探卫城的计划说出,方慕北和魏旭认真听完之后先后离开了书房,在两人离开后苏清墨轻声问道:“若卫城当真是内鬼,璟哥哥打算如何处置他?”
牧元璟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
“杀。”
苏清墨跟在他身后往墨香居走去,路上她心下想着,若事情当真到了那一步,只希望魏旭心里能有个准备。
其实魏旭的心里在知道牧元璟怀疑卫城的时候就已经多少有了准备,牧元璟从不会无的放矢,这点他清楚。
虽然和卫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说实话两人近些年来总是聚少离多,进入隐世衙后更是如此,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要跟在牧元璟身边,而卫城则在外四处奔波。
总想着聚在一起喝顿酒,但是总也找不到机会。
方慕北看着身边从离开王府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劝道:“路是他自己选的,你多想也无用。”
魏旭闻言脸上带了抹苦笑,“我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做,我们一起替王爷效力难道不好吗?他为何非要走上另一条路?”
方慕北似叹息似感慨道:“或许你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他的话点到为止,确定魏旭听到后便不再开口,两人同行一段路之后在街口分道扬镳。
次日,隐世衙内的隐卫在停尸房门前发现了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魏旭,他的脸色发黑暗沉,嘴唇乌紫,隐有中毒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