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宗训开始读书生涯,又因着多了个小尾巴昭寿,他在文德殿旁听的次数少了许多,对近段时日郭荣在忙些什么不甚知之,闲下来时颇有些牵肠挂肚。
趁着这日休沐,不用上课,昭寿在睡懒觉,宗训一路小跑到文德殿,李东升正在殿外院中安排小太监们做事,一眼瞅见宗训,赶忙上前行礼“老奴见过殿下!”宗训迅速伸手扶了扶他,说道“大内官,我父皇可在殿中?”李东升回话道:“陛下此刻正与王大人、曹大人、张大人、赵大人商议要事。”
宗训一听,嚯,这几位在里面,看来自己赶上什么重要的事儿了,又一想,赵匡胤也在,十分想近距离接触下他,毕竟这种我知道你的根脚而你对我一无所知的感觉,还是颇有优越感的。赶忙对李东升说“请大内官与我通传一声!”李东升称喏,回殿中通禀郭荣道“陛下,皇子殿下在殿外求见。”郭荣一听,“喝,这小家伙还知道让你通传一声,哈哈,让他进来罢!”王朴等人也莞尔。
唔,要放到以前,宗训当然就直接跑进去了,但现在他不是已经开始受教育了吗,要懂得礼数,再者郭荣和众臣现如今也早已不将他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是与他平等对话。他时常警醒自己,与父亲既是父子也是君臣,不可太过随心所欲,否则终会生出龃龉。
进殿各自一番见礼后,宗训跑到郭荣身边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定,仰头对郭荣说道“爹爹,训儿今日休沐,左右无事,特来爹爹这儿听听故事。”
郭荣笑道“你这小滑头,自己一旁耍罢,吾还有要事与众卿家相商。”
宗训假作恭敬地回道“是,训儿遵旨。”
郭荣见他耍宝,哭笑不得,遂不再理他,自顾自与众人继续商讨刚才的话题了。
只听郭荣对大家说“如今的禁军中,年老者与年少者人数几近相似,导致全军战斗力减弱许多,今春在高平,战前虽招来许多江湖游侠儿,但多是事急从权,匆匆而为,效果有限。与刘崇遭遇之时,竟有许多不遵令、怕死逃亡之辈,若非朕亲自上阵冲杀稳住军心,便是大败之局。”
张永德等人纷纷点头称是,郭荣接着说道“是以,朕决意整顿军治。”听到这句话,众人神色不一。王朴比较淡定,他虽然也很关心军队事宜,但他乃文官,并非主管之人,遂没有出声。张永德赵匡胤晦涩的交换了个眼神,二人皆面露喜色,他二人虽同属禁军,但是是殿前军体制,乃是周朝立国以来才重新建立的兵制,虽战时立了大功,目前仍处于弱势地位,皇帝要整军,是天赐良机。曹翰志在枢密院,对禁军的整治乐观其成。
这些人的表情动作尽收郭荣与宗训眼底,哪怕是张永德和赵匡胤的暗中互动,也被一直注意着赵匡胤的宗训看在眼里,他心里惊了一下,看来自己这个姑丈与赵匡胤如今关系不一般啊。他听说过,高平之战后,是张永德大力保荐赵匡胤的,当时只当做张永德惜才,但如今看来,不仅仅如此。宗训的脑子急速思考着,是了,是因为李重进!李重进是侍卫亲军的最高执掌,而张永德乃是殿前军的统领,历来殿前军的地位都不如侍卫亲军,而高平之战李重进损失惨重,又一直与父亲不甚合拍。张、赵二人必是抓住时机,联手抗李。想通了这一层,宗训暗叹“看来前世张赵二人也必是如此,只我蒙在鼓里一概不知。如今想来,一直认为张永德是个老实人,自己真是太过天真,在朝廷这个大染缸中,何来白莲花?”
略停一停之后,郭荣并没有问众人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了命令,宗训发现,如今父亲颇有些一言堂的架势,也有些事必躬亲的倾向,他深觉不妥,一来个人精力有限,国家大事何其多,全凭自己处理未免太耗心力。二来君权太过强势,毫无制约,从长远看来对整个国家的发展有害无益。只听郭荣说道“抱一,以你为主,元朗从旁协助,先将全军遴选一遍,择其强壮年轻者留之,羸小老弱者去之,然后从中择武艺高强者署为殿前诸班,赐以散员、散指挥使、内殿直、散都头、铁骑、控鹤之号。曹卿与王卿牵头重定军法,如今军心甚骄,务必以重典,整顿军治。”
听到这个安排,宗训心里一激灵,忽然想起,赵匡胤的发迹是从高平之战开始,而他的实力累积,则是从此次整军开始,殿前诸班的选拔,这可是大大的肥差,虽然对于中层以上的军职或许只能向上推荐,但对于校官以下的军职,差不多可以一言决之。不过此时与前世有个不小的变化,那就是前世张永德并未参与此事,全权由赵匡胤负责整个选拔工作,他正是利用此事奠定了深厚的实力,但不知是否是上次在父亲面前给赵匡胤上的眼药起了作用,此次他成了辅助,影响力便小了许多。既是姑丈为主,那对于宗训筹谋减弱赵匡胤的影响力,还是颇有操作余地的。
郭荣的旨意既下,众臣各自领命,殿里气氛轻松了许多,张永德、赵匡胤二人向皇帝请示禁军选拔的一些细节处,比如何时完成选拔,是否能从百姓中再次扩招,采取什么形式进行选拔,什么级别的官职需要禀报上谕决断等等。郭荣一一作出指示。王朴与曹翰对这项任务也很重视,唐末以来,法典混乱,郭荣命其二人重订军法,其实也是为了重订律法进行一个试验。
郭荣在说话的空晌,忽然见宗训在那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沉思,颇觉好笑,问他道:“训儿,你在作甚?”
宗训见终于引起了父亲的注意,赶紧道“爹爹,训儿自前次有幸随您出征,对行军打仗、如何治军十分感兴趣,您这次安排姑丈他们组织殿前军选拔,训儿十分好奇,不知能否从旁一观。”
郭荣回道“无非是挑选勇力者,选出来了再看便是,选拔过程有什么好看的?”
宗训想了想,说道:“爹爹,孩儿正是想看看,怎么能选出勇力者哩,前些时日二舅舅送昭寿来时,给我们说了话本,里面武艺高强者以一敌百,训儿还想看看,军中的武艺高强者有没有那么厉害哩!”
郭荣想了想,此事倒也并无不妥,自己这个儿子早慧,好学,勤奋,又知礼,他对其是给予厚望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允许宗训从旁听政,本拟直接准了,忽又促狭心起,便道:“训儿,吾知你如今课业繁重,殿前军遴选非一日两日能完成,你耽误了课业,该当如何啊?”
宗训虽然勤奋自觉,但那多是为势所迫,不得不学,此时听父亲提到学业,颇觉头疼,咬牙道“爹爹,孩儿自当从休沐日补上,保证不耽误了课业……”
看宗训那纠结成一团的小脸,上头郭荣哈哈大笑,说道“好,那朕便准了,抱一,选拔之日,你便带着训儿一同前往吧。”
张永德并无二话,拱手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