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胭脂店的后院，满院红色繁花依旧不知疲倦地怒放着，花色热烈而喧嚣，似乎比往日更加肆意夺目。
璃若看着躁动的韶颜花，心中的不安进一步扩大，这几日她心跳得厉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轻轻拂过一朵韶颜花，指尖传来的亢奋和颤栗让她暗暗心惊。韶颜花一向有灵性，是什么让它们变得如此失常？
璃若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顿时不好了，她急急转身，刚要去查看一下，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她单膝跪倒在地。
那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璃若白着一张脸挣扎起身，身影一闪，转瞬来到二楼璃苏的房间。
只见满地雪莲花都缭绕着一层淡淡的红光，那红光如烟似雾，一缕一缕在空中飘荡着。璃苏静静地躺在那里，心口处绽开一朵红莲，红光便是从红莲上散发出来的。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璃若看到房间内的情景又惊又怒，眼看那红光像有意识地向她飘来，璃若手一挥，无形的威力将红光逼退至三尺外。
但璃苏还被红光包围着，璃若为了救姐姐，不得不一咬牙，挥掌如刀，斩向红光的源头——璃苏胸口的那朵红莲。
就在这时，璃苏却蓦地睁开了眼睛，出手格挡住了璃若的这一击，让她无法触碰到红莲。
“姐姐？”璃若吃了一惊，抬眼却撞进一双冰冷空洞的红眸之中，她心中一沉，璃苏并非是真的醒来，而是被这红光控制住了。
璃苏毫不迟疑地向璃若发起攻击，她面无表情，动作僵硬，招式却非常凌厉，璃若怕伤到璃苏，不敢还手，只好连连躲避，一时十分被动。
交手之间，璃苏胸口的红莲也在伺机而动，它不时喷吐出红光，想要缠绕住璃若。璃若一边抵挡璃苏的攻势，一边还要提防红光偷袭，心中越来越恼火。
“小白，你个死猫还在看热闹是不是？快来帮忙啊！”混乱中，一地雪莲花被踩个稀烂，那红光更加肆无忌惮，将璃若包围起来。
“喵——”白猫懒懒地叫了一声，跃到门口，一边舔爪子一边嘲笑地看着璃若。
眼看璃若真的要火了，白猫才仰头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无数钢针刺入听者的脑袋，冷汗冒出的瞬间，只觉神智无比清明。
璃苏便是一怔，动作停下来，瞳仁里的红色褪去了一瞬，她似乎认出了璃若，刚想要说话，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又没了知觉。
璃苏心口的那朵红莲随着她的昏倒慢慢枯萎消失，满屋的红光也不见了踪影。
璃若被白猫这一嗓子嚎得脑袋疼了半天，她瞪了它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谢谢啦，小白。”
白猫若无其事地舔着身上的毛，看上去云淡风轻，翘得老高的尾巴却早出卖了它心中的得意。
唉，说什么来着，没有它猫大爷罩着，璃若这个笨女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璃若检查了一下璃苏，发现她又恢复了那种沉睡的状态，而她体内的红光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一颗光种盘踞在心脏里，处于蛰伏状态，随时可能又爆发出来。
刚才白猫那一声叫做“醒魂”，顾名思义，就是强行唤醒处于迷乱的神魂。璃苏长时间处于沉睡状态，所以才被红光钻了空子，如今虽然只被白猫唤醒了一瞬，却足够她将红光压制下去。
不过怎么把红光驱除掉就没那么容易了，璃若揉揉额角，思路因为“醒魂”的刺激变得清晰起来。
首先，璃苏之所以会突然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她的一时疏忽。
她一直在给璃苏用叫做“逆光阴”的胭脂保持容貌不变，而这“逆光阴”的主要原料便是韶颜花结出的红色珠子。
这段时间韶颜花有些不正常，她却没有早些发现，还将有问题的韶颜花结出的珠子做成了“逆光阴”，然后给璃苏用了，结果璃苏便出了事，
也就是说，那红光其实一开始是感染了韶颜花。其次，这红光是什么，璃若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不过她还是想去求证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克制璃苏体内红光的方法。
2
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片延绵不绝的雪山冰原，被称为“寒域”。
传说在雪峰之下，那深达千仞的玄冰之中，曾经封印过能毁灭世界的邪恶力量，一直由一位神女默默守护着。
后来那股力量突破了封印，化为浊气在天地间肆虐，差点使三界崩毁。幸好有一位名叫泫镜的大神出手，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净化掉了浊气，才使天下苍生免于灭顶之灾。
守护寒域的神女完成使命回归天界去了，寒域失去了神女设下的禁制，渐渐地便有大胆的人类前来冒险。
寒域的雪峰之上生长着一种雪莲，是极名贵的药材，多少人九死一生爬到雪峰顶才能采到一株，换来的钱财足够半辈子吃喝不愁。所以明知道危险，还是不断有人抱着发财的美梦闯进寒域。
冰原之上，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凌乱的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一个小黑点艰难地在风雪中移动着，他全身包裹着破烂的毛毡，刺骨的寒风不停地从缝隙中灌入，冻得人几乎要没了知觉。
事实上，季凡已经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他好冷好冷，双脚冻得麻木，只凭本能向前一步一步挪动着。
可随着身上温度的流失，他的双腿好像灌了铅，越来越沉重，最后冻僵的身体栽倒在雪窝里，任凭满天落雪将他覆盖。
季凡躺在雪中看着茫茫雪原，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绝望和无力袭上心头。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他只是愧疚，要让那个苦苦等待他的人失望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充斥在耳边，恍惚间一抹空灵的清音响起，直直撞进人的脑海深处，仿佛闷热的夏夜吹来的一缕清风，瞬间振奋了人心。
季凡还以为自己是将死之时出现了幻觉，可那轻灵的铃音却不断传来，缭绕不绝，接着他便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一个纯白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纤细婀娜，披着一头长长的银发，身上穿着与白雪一般颜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铃，随着女子轻盈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响动。
在她的脚下，每踏出一步便会盛开一朵雪莲花，白色圣洁的花瓣绽放一瞬，转眼便碎成微尘，融入到冰雪中。
她便赤足踩着一路的雪中清莲款款而来，径直走到奄奄一息的季凡面前。
季凡在失去意识前，看到女子的瞳仁竟也是银白色的，澄澈宁静，像是寂静了千年的雪湖。
3
季凡从梦中醒来，此时窗外的天色泛白，映得屋子里一片朦胧，身边的妻子侧卧着，双眉轻蹙，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她已经怀胎八九个月了，每天看着都十分辛苦，让季凡有些心疼，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妻子秀丽的眉眼，刚才梦中的那个纯白身影渐渐淡去。
季凡的本家是个大家族，他家是旁支极其单薄的一脉。父亲去世后，母亲不得已带着他投靠了本家，却处处被刁难欺凌，尤其是季凡小小年纪便长得唇红齿白，双眸如星，十分招人喜欢，更是碍了一些堂兄弟的眼。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发现于家小姐于晴婉似乎很喜欢找季凡这个穷小子玩，这让他们几乎难以忍受。要知道于晴婉可是众人倾慕的对象，季于两家也有意结亲，不出意外的话，于晴婉会嫁给他们其中一人，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季凡。
季凡为了与母亲两人能生活下去，一直忍气吞声，直到母亲病逝，他因为悲痛无法忍受，与一直欺侮他的本家兄弟们爆发了一次冲突。
势单力薄的他当然得不了好果子吃，被痛殴一顿还被赶出了家门，他拖着一身伤病差点死在街上，幸好被于晴婉偷偷捡了回去，安置在一个隐秘的住处。
季凡伤好后，因为自惭形秽，一直没有勇气正视心中对于晴婉的情意，无数次在她深情含泪的眼眸前慌忙闪躲。但当他得知于家想把于晴婉嫁给季家长房次子时，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缩成了一团。
那个长房次子他最清楚不过，是个外表斯文内心阴险的小人，还自命风流，与内宅里的丫头媳妇们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有几次还被季凡撞到。
何况季家表面看起来繁花似锦，下面却是污泥臭水，季凡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女子往臭水坑跳。
正好他的住处在一个三教九流杂居的地方，各路消息传得灵通。听闻有人去过一个叫“寒域”的地方，得了一朵珍贵无比的雪莲回来，转手就卖了个大价钱，他便动了心思——横竖都是绝路，不如冒险一拼，于是他详细打听了去寒域的路，给于晴婉留书一封，义无反顾地奔赴了那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雪莲，发了笔横财。
要说季凡这人也是不简单，在季家时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有了本钱，他那经商的天分就藏不住了。他头脑灵活，善于经营，没几年便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季凡不仅变得有钱了，还结交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地位自然不可与当初的穷小子同日而语。而于晴婉也是个贞烈女子，这几年一直在与自己父母抗争，不肯嫁入季氏本家，只苦苦等着季凡。
于家无奈，也看在季凡是个有本事的，最终还是成全了两人。
可此举也彻底惹怒了季家，于家他们不敢惹，可季凡，他们是记恨上了。
4
璃若千里迢迢奔赴了天之北，璃苏房间里的雪莲花是她之前从寒域移来的，这次全被毁了，所以她还得去一趟，顺便拜访一个故人。
可当她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个故人，却敏锐地发现故人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霜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璃若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纯白的女子，她那双曾经平静无波的银眸里分明多了一些涟漪，像是飞鸟的羽翼掠过秋水的痕迹。
雪峰之巅上，满地绽放着洁白的雪莲，霜音站在雪莲之中眺望着茫茫远方，一身白衣飘飘，清冷出尘。
“璃若，你来啦。”她对着璃若露出一个虚无的笑容，笑容背后却莫名透着一丝哀伤，“是想要雪莲花吗？那你自己动手吧。”
璃若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她阅尽世间女子的爱恨嗔痴，又怎么会看不出好友的那丝哀伤是从何而来。
“霜音，你竟然动情了，我曾经还以为身为雪女的你，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霜音低眸，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千年时光不过是弹指间，可自从遇到了他，我觉得每一天都变得那么漫长。”
她是诞生于寒域的雪女，是那位守护寒域的神女的后继者，只不过因为少了守护的使命，她的力量被削弱许多。
霜音见过许多前来寒域冒险的人类，她天性冷漠，一直隐在暗处做一个旁观者，既不阻止也不帮忙，能拿走雪莲花的人，就算他有这运气，不小心丢了命的，只能说算他倒霉。
可那次，她遇到了一个快要冻死的男子，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雪地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霜音没有忽略掉他眼底的一抹眷恋和温柔。
正是这抹温柔忽然就打动了霜音，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动，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霜音第一次出手，救了这个叫做季凡的男子，季凡在一个充满雪莲清香的洞室中醒来时，呆愣了半天，见到霜音才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觉。
季凡觉得这个美丽出尘的女子，一定是生活在寒域的雪莲仙子。他十分感激霜音的救命之恩，并将自己此行的缘由以及目的和盘托出，恳求霜音赐予他一朵雪莲花，他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霜音眨眨眼睛，却答非所问道：“我想知道，那时你心中在想什么？为何明明快死了，目光还那么温柔？”
季凡怔忡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霜音会问这个，他很快答道：“我在想我心爱的女子，我不怕死亡，却怕再也见不到她。”
霜音就更加好奇了，同时也感到迷惑不解，对于人类来说，生命不应该最为宝贵吗？有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超越生死？
于是为了解惑，她同意送给季凡一朵雪莲花，但条件是季凡留在寒域陪伴她一段时日，她想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虽然季凡归心似箭，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留了下来，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何况霜音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让他讲述一下他的生平琐事，偶尔有不明白的会提出疑问。
霜音听到季凡提到最多的便是于晴婉，他一开始说自己的事情有些犹豫和不自在，可霜音是个很好的听众，安静而又认真，不由地激发了季凡的倾诉欲望。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自小的艰辛，失去母亲的悲痛，以及心爱女子的美好……他的人生可以说一直都是黯淡无望，直到于晴婉的出现，她就像是照亮他灰暗生活的一抹亮光，他愿意为这抹亮光粉身碎骨。
听到这里时，霜音凝视着季凡眼中的深情不悔，似有所悟地闪动了一下银色的眼眸。
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时光悠悠滑过，转眼到了约定的最后一天。
霜音如约把一朵雪莲花交到了季凡手上，然后对着他展颜一笑，刹那间，季凡眼前一个恍惚，仿佛看到了万千雪莲同时绽放，美得让人心惊。
“季凡，你可愿意留下？如若你留下，我定倾尽全力让你余生都不会再有烦恼。”霜音突然说道，水晶似的银眸里一片纯净和坦然，她的心思简单，怎么想便怎么说出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季凡被惊到了，他捧着雪莲花，看看如仙子般的霜音，垂下脑袋，轻轻地，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晴婉还在等我，我必须得回去。”
霜音便没有再多言，站在寒域的出口，目送季凡一步一步离去，他没有回头。
“他走后，我一开始没感觉有什么，可后来总觉得空落落的，这寒域我待了千百年，从未觉得寂寞，可如今，我竟发现这里是那样荒凉和冷清。”霜音的神色带着一丝迷茫，看着璃若说道。
璃若揉揉眉心，无奈道：“哪里是寒域荒芜，明明是你的心荒芜了，你的事先搁一边，我有事问你。”
说着，她的手掌展开，一朵娇艳的韶颜花出现在掌心之上，鲜红的花瓣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尤为醒目。
霜音却像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银眸紧紧盯着那朵红花，腰间的银铃隐隐震动。
“璃若，你这朵花上染了不好的东西，让我觉得很不舒服。”霜音皱眉道。
璃若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问道：“那你可有办法把它驱除掉？”
霜音点点头，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上面凝聚了一点圣洁的白光，她用这点白光在韶颜花上一点，便看到有一层薄薄的红光倏地被吸进了她的手指。
霜音闭目，额间亮起一枚雪莲形状的银色印记，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告诉璃若，虽然残留在花上的力量很薄弱，但里面蕴含的信息却非常惊人。
“璃若，你应该清楚，世界混沌初开的时候，清浊之气混杂，是创世神尊将两者分离，清气变作天地间的灵气，浊气则沉淀入深深的地底。后来浊气失控，神尊干脆将它冰封在了冰川之下，我的先辈们就是负责将逃逸的浊气封印在体内慢慢净化……
“可惜过程太过缓慢，所以才又发生了第二次浊气失控，这次则是另一位泫镜大神出手，净化了大部分浊气，不过还是有一部分散入了三界中隐匿了起来。”
“所以说，这怪异的红光就是当初的漏网之鱼？”璃若恍然大悟道。
霜音却摇摇头道：“不，它变异了，或者说，是进化了。”
璃若睁大眼睛道：“什么意思？”
“或许经过千年的潜伏，这浊气也在不断与其他事物融合壮大，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才会爆发出来，而且会变得更加难对付。”霜音这样答道。
璃若苦恼了一会儿就想开了，这种拯救世界的事又轮不到她，还是先解决璃苏的事情吧。
霜音听璃若说完璃苏的情况，伸手从腰间摘下一个冰铃交给璃若道：“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拔除你姐姐心脏中的光种，不过这个冰莲种子是我身上灵气凝成的，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住它。”
璃若接过，感激地对霜音一笑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霜音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流转，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5
山间凉风习习，季凡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马车的窗帘被风吹动，露出里面一个抱着襁褓的美丽少妇，正是于晴婉。
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于晴婉怀中的婴儿正甜甜睡着，圆圆的小脸白嫩嫩的，十分招人喜欢。
季凡此行是去回乡祭祖，将母亲的牌位请回老家的祠堂，与父亲的摆放到一起，带着妻子幼儿也是为了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去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因为季凡现在的身份地位，季氏族人对季凡一行很是客气和热情。季凡父母的牌位入祠堂也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经过一番礼节繁复的拜祭，季凡夫妇逗留了几日，便又带着孩子踏上了归途。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上次的那个山林时却出了事。
一伙贼人蒙面持刀从林子里冒出来，把季凡一行人团团围住，连劫道的开场白都不说，举起刀便对着人乱砍。
季凡身边的护卫寡不敌众，很快便节节败退，季凡惊慌之后，保护着妻儿想要逃走，却被贼人一刀砍在胳膊上。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抬脚将偷袭之人踹翻，然后趁此机会推了妻子一把，让她带着孩子快逃。
于晴婉吓得脸色苍白，跑了几步回头看到丈夫瞬间身中数刀，但他咬牙硬撑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来。
那个物件泛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随着季凡的晃动发出微弱的声响，好像是一只琉璃制成的铃铛，季凡拼着最后一口气捏碎了它，铃铛化成七彩的粉末飘散在空中。
“夫君——”于晴婉凄惨地大喊一声，看着季凡吐着血倒在了地上，眼睛望着她这里，无声吐出两个字，“快……走……”
可她一个弱女子还抱着一个婴儿，周围都是恶贼，她又能走到哪里去？这时为首的贼人一手擒住女子的手腕，一手夺过她怀里的襁褓，一扬手便扔了出去。
“不！”于晴婉目睹丈夫惨死，又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要被摔死，只觉心胆俱裂，拼命一挣，却正好撞上了一把尖刀。她只觉胸口一凉，生命力如同流水一般从身体里逝去……
襁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里面的婴儿啼哭着，眼看就要摔到石头上，一股清冷却柔和的风吹过来，携着隐隐的清香，打着旋儿稳稳地托住了襁褓。
空气中白气翻涌，周围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冬天，甚至有雪花开始飘落，一只雪白纤长的手臂伸出来，抱住了半空中的婴儿，随后一个全身纯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季凡在哪里？”霜音抱着孩子，银眸缓缓扫过现场的血腥狼藉和那些黑衣蒙面的贼人，最后定格在地上那个全身鲜血的身影。
“你，你是什么怪物？”贼人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女子，银发银眸，周身还缭绕着寒气，不是怪物是什么？
“你们杀了他。”霜音察觉不到季凡的生息，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她冷冷地看着这些手染季凡鲜血的贼人，像是在看着一群死人。
6
璃若从寒域归来直奔璃苏的房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里，璃苏心口的红莲光种又有要萌芽的趋势。
璃若小心翼翼捧出霜音赠予她的冰莲种子，经过不断注入灵气催化，那铃铛模样的种子迅速发芽，先是结出一个灵气氤氲的半透明花苞，接着层层花瓣绽放，一朵璀璨的冰晶莲花出现在璃若的手心之上。
她轻轻一送，那朵冰莲花便悠悠飘到璃苏的胸口，轻若无物地没了进去。
璃若凝神观察着璃苏体内的情况，看到红莲光种乖乖地被冰莲花包裹起来，老老实实的样子像是遇到了克星，再不敢嚣张。
她这才放下心来，又按照霜音教给的方法，去后院为韶颜花驱除掉了残余的红光，世界总算清净了。
不过没等璃若松一口气，霜音找上门来了，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璃若差点惊掉了下巴，瞪着好友道：“这才多大点工夫，你把孩子都生了？”
霜音无奈道：“璃若，你就别笑话我了，你也看出这个孩子只是一个凡人了。”
璃若上前拨开孩子的小被子，看到一双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瞧着她，胖嘟嘟的脸蛋上一笑还有个小酒窝，实在是可爱得不行。
“这是……那个人的孩子吧？”璃若逗了逗这个胖娃娃，心中早有猜测。
霜音黯然道：“我去晚一步，季凡和他的妻子都已经死在刀下，只剩了这孩子。”
她抬眼看向璃若，眼神中包含的复杂情感让璃若心中一颤，有点难以置信道：“你别告诉我，你要养他。”
霜音点点头，轻搂了一下孩子又放开，她身上的气息太过寒冷，怕幼小的孩子承受不住，一直不敢太贴近。
“璃若，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帮我。”霜音清澈的双眸望着璃若，目光坚定。
璃若被她的目光看得只想掩面哀叹，好好一个清冷出尘的雪女，非要变成老妈子，替别人养娃，这是做了什么孽呦。
7
季平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跟着娘亲长大，从不问自己的爹爹在哪里，因为怕娘亲会伤心。
他的娘亲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黑黑的头发，晶亮的双眸，只有看着他时，淡漠的目光中才会增添一抹温柔。
娘亲是个奇怪的人，看上去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她喜欢安静，不怎么爱说话，做什么也笨手笨脚的，衣服不会洗，饭菜不会做，就好像她以前一直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季平小小年纪就学着做一切家务，等到他七八岁，已经能熟练地劈柴、煮饭、炒菜、扫地、洗衣服……
明明季平把所有的活儿都包了，娘亲却每天都很疲惫的样子，经常在床上躺着。季平有几次看到娘亲脸色雪白，连头发的颜色都变浅了。
每当这时候，娘亲就会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胭脂在脸上涂抹一番，然后她的脸色和头发便又恢复了正常。
季平觉着娘亲一定有什么秘密，比如说她每隔几年便会带着他搬一次家。还有家中明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两人却从没缺过吃穿。
这些事随着季平的长大，不仅没有弄明白，反而让他心中产生了不安。
等到他十八岁这一年，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因为他发现，娘亲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黑发黑眸，眼睛晶亮，仍旧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旁人都以为她是他的姐姐。
娘亲变得越来越虚弱，那盒胭脂也快用完了，她每次都很珍惜地抹一点便收起来，季平有种预感，娘亲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在季平的忐忑中，他迎来了他的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娘亲破天荒地下厨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出人意料地，这碗面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季平顾不得惊讶，迫不及待地先吃了一口，只觉是从未吃过的美味，唇齿间弥漫着说不出的清甜香气。他眼睛一亮，三口两口便把面全吃光了，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娘亲一直含笑看着他狼吞虎咽，目光在他英俊的面庞上流连。
待季平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娘亲慈爱地为他擦了擦嘴角，平静地开口道：“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娘做得不够好，希望你不要记恨娘。”
季平急忙摇头，急切地想告诉娘亲不是这样的，娘亲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日你我母子缘分将尽，惟愿吾儿此后吉人天相，一生顺遂。”
这句话一出，静止的空气中像是有细小的气流拂过，撩动季平额前的发丝，印在他的眉心上。
季平虽然心中早有准备，闻言仍是喉头发紧，强忍眼泪道：“娘亲可否告诉我，您到底是谁？”
霜音知道季平聪慧，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表明，并把他亲生父母的事情跟他说了。
“孩子，你父母的死不是偶然，你现在长大了，他们的仇应该由你去报，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霜音握住季平的手，漆黑的瞳仁和长长的黑发一点点变作银白，她的手也逐渐变得冰冷。
季平震惊地看着她，霜音唇角露出一抹苦涩，松开手轻声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季平却迅速伸过手去，紧紧抓住霜音的手，热泪夺眶而出，颤声喊道：“娘亲，不要丢下孩儿……”
霜音一愣，银眸中也有泪光闪耀，这时只听到有一个女声道：“你再不放开你娘亲，她就要被你连累死了。”
璃若凭空现出了身形，没好气地看着这对难分难舍的母子。
季平此时见怪不怪，猜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丽女子与娘亲是一路人，便呆呆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璃若冷哼一声道：“她本是洁净的冰雪之灵，本该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寒域，却因为你留在这污浊的人间，还得靠我的胭脂强行改变自己的体质外貌，这样做极损灵气，可她偏偏坚持了十八年，如今已是极限，你再不放她离开，她怕是要撑不下去了。”
季平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娘亲竟为他做出这么多牺牲，他连忙放开霜音的手，焦急道：“娘亲，你快走，回寒域去，不要再来人间了。”
霜音忍不住微笑，她腰间挂着的冰铃仅剩下一枚了，但她毫不犹豫地把它摘下来，放到了季平手上。
“平儿，拿着它，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次相见的。”
璃若不赞同地看了霜音一眼，忍着没吭声，而是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好了，我们该走了。”
季平握着那枚触手冰凉的铃铛，眼睁睁看着璃若头也不回地扯着霜音消失在空气中。
呆怔良久，他似是立下誓言一般说道：“霜……音，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8
季凡夫妇当初在山林中遇害，他们的幼子却不知所踪，季凡一手创下的家业转眼被季家瓜分殆尽。
只是季家的男人们从那时便得了一种怪病，一年四季畏寒怕冷，哪怕是大夏天都要穿着棉袄。外人都觉得奇怪，季家的一些人却是心知肚明，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群截杀季凡的贼人正是他们派去的，后来久久等不到回信，派人去探查，发现季凡夫妇是死了，可他们的人也离奇地全军覆没，一个个全身裹满冰霜，竟像是活活冻死的，要知道那时候可是夏天啊。
季家的人不敢声张，悄悄地把这些尸体处理掉了，然后他们便一个个地染上了怪病，不是报应是什么？
不过好在弄死了季凡，还夺了他的财产，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十八年后，一个长相肖似季凡的年轻人突然回来了，他继承了父亲的天分和手段，而且运气还比父亲好了十倍不止。
不出一年，季家就开始感到了恐慌，他们的生意都被人不动声色地抢了去，一点点地蚕食鲸吞，就像猫抓老鼠，慢慢地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又过了一年，季家彻底衰落，得了怪病的男人们再也捱不过寒冷的日夜侵蚀，一个个悲惨地死去。
郊外的两座荒坟被修葺一新，已经长成稳重青年的季平，在父母坟前燃起三炷清香，长跪不起。
璃若强行将霜音带回寒域休养，警告她短时间内不许再离开，因为她此时体内灵气枯竭，容不得再任性妄为。
操心完霜音的事，璃若返回了胭脂店，一进门却看到白猫全身毛发炸起，一双鸳鸯眼紧紧盯着楼上，如临大敌的模样。
“小白，你怎么了？”璃若上前想安抚它，白猫警觉地回身对着璃若龇牙，发出威胁的声音。
看清楚是璃若，白猫的眼神才缓和下来，悻悻地叫了两声，莫名带着一丝委屈。
璃若抱起白猫，耳边传来一个和煦的女声，“妹妹，看来你的猫不太喜欢我呢。”
璃若霍然转头，二楼一个白衣身影凭栏而立，与她一模一样的眉眼上却是一片温婉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