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鼻翼旁有一颗鲜红的痣,悦怡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了她是谁。
在悦怡十四岁那年,她原本恩爱的父母不知为何开始整日争吵,直至摔东西互打,二人从最爱的伴侣突然变成了最恨的仇敌,每天随时随地开战,家中变成了战场,日日一片狼藉。??
那时的父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对所有的人诸多挑剔整日恶言恶语,尤其是对母亲,辱骂已经到了最恶毒的程度,不久之后,忍无可忍的母亲终于离家出走。父亲随后与自己身边所有的人争吵打闹,尖厉狠毒的话层出不穷,毫无节制。
不久,家里的亲戚也都与父亲断了来往,连邻居看见父亲都会绕道而行,父亲原本有个很好的工作,最后也被迫辞职在家,落得前程尽毁众叛亲离,那些日子里,父亲天天借酒消愁,悦怡像个被遗弃的小猫,没有人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她整天逃学,有时在外面不回家,父亲也无暇过问。
有一天悦怡像往常一般在街上游荡,一个鼻翼旁长着红痣的年轻女人忽然走过来与她搭讪,说着说着,就拉着她进了一家路边的甜品店。
那个女人说很喜欢悦怡,还请她吃了很多碗她最爱吃的木瓜凉粉。悦怡记得那女人相貌秀丽妩媚,脸上的笑容比碗里的甜品还要甜,女人在那个下午细细地教给悦怡这个名叫恶语术的法术,她离开的时候笑着对悦怡说:“如果以后有男人辜负了你,你就用这个法术对付他,届时,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泪水从老妇人的脸上滴滴滑落,她哽咽道:“其实当年,我是你父亲的情人,我逼他娶我,可是你父亲始终不肯离婚,他说与我只是露水夫妻,他不能对不起老婆与女儿。我恨极了,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而你父亲只把我当成玩物,实在气不过,所以……”她愧悔地看着悦怡道,“但是,我最不应该的就是对你父亲施了恶语术又将这害人的恶术转教给你。我没有告诉你,施术者比恶语者的下场更惨,我当年只想着报复你父亲,只想摧毁他所珍惜的一切。完全将自己的人生置之度外,只想着能痛快地报复他。”
悦怡过了半天回过神来,她的脑子里才明白了眼前的老妇人所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悦怡面色发白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我父亲最后患了很严重的抑郁型精神病,在我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的那天,他把自己的嘴唇完全缝合后,跳楼自尽。”
老妇人身体微微一颤,她佝偻身子艰难地坐回长椅上抽泣起来,“孩子,相信我,这并不是我乐意看到的,这些年,我受到这法术的反噬,整天过得生不如死,心中早已经悔过了。我说这些,不敢祈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千万不要落到我的下场,你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到来,也许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昏,你突然间想明白自己所做过的一切错事,也清楚地知道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那种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像一万只蚂蚁爬在身上咬嚼,用什么方法也消除不掉。”老妇人说到这里忽然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
悦怡看着眼前已经老得面目全非的妇人,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此时清冽的风吹过来,枫树的叶子迎风摇摆,细碎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落在三人的身上,她听见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报君知缓缓道:“且不说在常人身上施用恶术的业报,单就你的婚姻来说,缘法已尽,这么做已经于事无补,徒将自己在那段不快乐的过往里越陷越深。”
悦怡在这一刻泪盈于睫,过往种种忽然潮水般涌上心头,良久以后,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一直郁积在胸口的什么东西一下子被吐了出去,她长久地凝视着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叹息中泪水滚滚而落。
悦怡离开的时候望着报君知苦笑道:“谢谢你,此刻我放下,重新开始生活,但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公平的。”
悦怡单薄的身影,缓慢颓然地走出夙愿堂,报君知一直注视到那身影消失。
事情过去数日,报君知独自坐在花枝街128号院的紫藤架下喝茶,忽听门环轻响,接着,影壁墙后面探出个比球还圆的脸,这脸形是“旧日时光”咖啡店的侍应们特有的脸型,店里的侍应不止脸型一样,而且身高相同,甚至连容貌也颇为近似,客人们经常会认不清到底是哪一个侍应为自己下的单。
那侍应探头张望后,谦卑地笑笑,从墙边一路微鞠着身子小跑进来,待跑到报君知面前,恭恭敬敬地从怀中掏出个盒子,双手捧着递上前道:“小的奉命给您送这个月的香蜡,还有……”侍应有些迟疑地望了一眼报君知的脸色,“还有,店主让我给您捎句话。”
“讲吧,”报君知接过盒子打开,在蜡烛堆里翻着,忽然抬头,“我要的东西呢?”
圆脸侍应讪笑着,小心翼翼地一边后退一边道:“这就是我家店主让我给您捎的话。他是这么说的,您这阵子遇见自私自利的人太多了,您一看见这样的人就爱使‘利他符’,所以您这半年都要了他三回血了,店主说,这样继续下去很影响他生长发……哦不是……是让他对这些人特别愤慨!所以……”那侍应打量着自己退得距离合适了,抬起头大声道,“所以店主昨个派我们店里兄弟去打听好了路数,今儿亲自替您办后面的事去了。”说完,那侍应如释重负,一转身疾速跑出了院子。
报君知淡然地望着侍应惶恐而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轻笑着拿起茶杯。
冬至过后已经有一周,周子墨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渐渐落地,他原本担心前妻依旧不能罢手,还会如同以前一般,隔三差五地发信息打电话,提醒他添减衣物、注意饮食,强求他一起过那些早已记不清的纪念日,说实话,这个女人死缠烂打的程度已经令他难以承受。
但悦怡却消消停停的,再没有了任何消息,而原本这一年来满口刻薄恶毒之语的妻子,也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体贴,周子墨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和轻松过了,想想这一年,因为妻子总是出口伤人,所以自己每天早出晚归躲在外边,夫妻之间甚是冷淡。如今心中重负消失,整个人觉得都轻松自在了,觉悟起之前冷落了娇妻,决定做些浪漫的事情来哄劝哄劝。
于是下午提前下班,买好了一部音乐剧的票,再掐算着时间定好了附近的西餐厅,之后没忘去花店买一盒价格不菲的永生花。他记得妻子小玉念叨那花好久了。
花被放在精致的水晶匣子里,经过特殊处理,无论色泽、手感都与刚采摘的无异,而且永远不会凋谢,周子墨挑了由粉红色玫瑰组合成love的那款,一切都办妥之后,他兴冲冲地抱着那硕大的水晶匣子,费力地打开车门,却惊讶地发现副驾驶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坐着个陌生男人。
男人身材结实,长眉细眼,脸上虽带着笑,但那笑容却让人心里冷森森的,“你是周子墨?”
周子墨退后一步喝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什么人?”
长眉男人低声:“我是个管闲事的,”他斜眼看着周子墨怀里的花忽然叹息道,“永远不凋谢的爱?像你们这种奸夫**,也好意思整这个景儿?”
“你说什么?”周子墨变色。
长眉男人鄙夷地用手指点着他道:“你遇见的讲道理的人太多了,就你这人品,属实不配,没和你前妻离婚,就和现任老婆勾搭上了,奸夫**,我说委屈你们了吗?”
周子墨先是愣怔、尴尬,随后只觉气往上冲,他打开车后门将永生花放在后座上,忽然对着那长眉男人吼道:“我就说这个神经质的女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
他怒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我们去年就离婚了,法律上已经没半点关系,居然还叫你这样的流氓来骚扰我,对我的婚姻评头论足,我告诉你,如果她再用这件事来威胁我的正常生活,我就不打算再忍了。”
长眉男人抿着嘴,“首先这事儿和你前妻没一毛钱关系。再者,小爷怎么能算是流氓?”他望着周子墨邪魅地一笑,“小爷比流氓坏多了!你不能忍了,要怎么着呢?”
周子墨忍无可忍冲着长眉男人吼叫道:“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
话未说完,只见一片墨绿色雾气忽然兜头向他罩了过来,而刹那间周子墨眼前忽然有清晰的影像出现,皆是妻子小玉与一个清秀男子的各种亲热画面,地点五花八门,衣着四季不同,场景有酒店、健身馆、游乐场、电影院甚至还有自己的车里,尤其是在车里的场面最为不堪入目,两人在后座上交颈缠绵、翻云覆雨,十分忘情。
男人的声音在周子墨的耳边响起,“这一年你每天早出晚归,你那娇滴滴的老婆可没闲着,这种女人好容易修习成了勾男的技艺,可是不肯撂着等手生的,所以没多久她就在夜店泡了个男人回来,两人很是如胶似漆了一段。”
“三个月前这小白脸玩腻了,甩了你老婆又去泡别的妞,你老婆伤痛之下,才准备收心与你好好过日子,这些事,她大约一辈子都不打算让你知道,若不是我对她施用了‘他心通’你哪有机会知道自己娶了这么个热情似火的女人。”
男人轻轻叹息,“小爷那么宝贵的血,怎么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还是眼前的方式更妥当,虽然逾越了规矩,又显得简单粗暴些,但你这人渣只配这个。”
那些画面在周子墨的眼前不断循环闪回,甜蜜的拥抱、深情的凝望、惹火的亲热,周子墨看着看着只觉头昏目眩,手足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那墨绿色烟雾渐渐散去,眼前幻像消失无踪,长眉男人也已经离开,窗外红日偏西,车里十分寂静,周子墨发现自己半倚在车的后排座上,他浑身无力地喘息着,刚才长时间地观看那些场面,受的刺激委实不小,心脏此时还在狂跳不止。
缓和了好一会儿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住声地安慰自己道:“这都是江湖骗子的幻术,都是幻术,不要相信,小玉是爱我的。”
头有些昏沉,他费力地用手撑住座椅,因为太过用劲,手指竟滑进了座套的缝隙,指尖碰触到了硬硬的一物。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更加深入,把那物掏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红豆杉木的雕花烟嘴,周子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如同浸没在了冰水里,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小物件,竟完全地呆住了。
在刚才的幻像里,那个清秀男子与小玉在车上亲热前,就叼着这样的一个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