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相亲宴的日子很快到来,这在长安中无一不宣扬的轰烈红火。
柳家不比段家,甚至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在长安中还有一定的势力人脉,也是比过了不少富贵世家,勉强撑的起一大家族该有的台面。
今日柳家为自家二公子盛举相亲宴,还真应了段宸的那句话,不少妙龄女子都踊跃前来,称作前仆后继不为过,毕竟想进段家是无甚希望,柳家与其他世家相比起来自然不差,若是能进柳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些慕名而来的姑娘只是为了心中强烈燃起的虚荣心,在不知晓柳家二公子是怎样的为人之前就敢眼巴巴的贴上来,自然都认为柳家在长安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世家,世家公子能差到何种地步?若能攀上高枝是最好不过,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迫不及待贴上来。
姬无忧隐在暗处,看着柳府大门外喧嚷热闹的人群,只是冷笑。
她曾听段宸说过,柳家只有一子一女,柳家大小姐柳贺月已有婚配,嫁往淮南,仅剩下这些年来都无婚配的二公子,唤作柳贺魁,此次柳家大张旗鼓的盛办相亲宴,为的就是给柳贺魁择一良妻入主柳家,柳贺魁平时不在长安大摇大摆的抛头露面,一出现就是在花楼,没多少人见过柳贺魁的真实容貌,因为柳贺魁平时现身花楼都是隐藏身份,花楼的人都只知道柳贺魁就是个比较富贵的商家,具体是何来路也摸不清底。
姬无忧身居江陵时,曾多次在江陵的花月楼,以及各种大小风月楼之间穿梭,这都是她放不下的执着。
明知柳贺魁是长安人士,可她仍执着在江陵的花月之地蹲守,既不能久住长安,那她便在江陵守着。
她身旁无什可用之人,唯有自己还习得一身武功傍身,凭几之力断不能在长安江陵两地之间穿梭,于是她早先拜托段宸帮她注意柳家在长安的动向,可一直没收到柳贺魁会北上江陵的消息。
段宸也曾多次询问她柳家的事情,可姬无忧每每只是闭口不谈,显然不愿提起,段宸也不好刨根问底。
如今却是被姬无忧逮住时机,她刚来到长安,柳家恰巧就要盛举相亲宴。
七年了,她终于能一雪前耻。
柳贺魁的身份隐瞒的好,也就花楼中人能常常见上几面,若是那些慕名女子晓得柳贺魁是那种整日流氓不雅吊儿郎当,色赌莺全之人,不知她们还会否继续所谓的“慕名”而前仆后继着。
女儿家不仅求的是个好姻缘,更是想求一个完美且无可挑剔的好郎君。
柳贺魁显然不上道。
相亲宴就这样风风火火的进行了一整天,各家名门闺秀都一展才华,柳家老爷满心欢喜的相中了穆家的大小姐,既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歌词诗赋还都样样不差,可惜那柳贺魁却一眼看中了南家的二小姐,除了一脸娇媚相勾人心神,旁的什么都搬不上台面,柳家老爷实是没想到自家小儿的品味会如此差,竟能看中一个除样貌外一无是处的女子,可到底是柳贺魁喜欢,柳家老爷也不好拂了柳贺魁的颜面与心意。
这不,在柳家厅院里,柳贺魁与南府的那位小姐你来我往的眉来眼去几番,就彼此心仪,柳贺魁甚至还急不可耐的书写密信一封寄给南府小姐,要求夜里在柳家东院的厢房相见。
南府小姐应了。
深夜很快来临,夜里静谧的可怕,寒风穿插叶林的声响窸窸窣窣,散发着诡异危闽的气息,挂在寒天上宛若蛟龙的银月,渐渐的,一层一层,均匀有次,好似即要渡上深浅危诡的血色。
柳贺魁与南府小姐相约柳家东院的西厢房会见,柳贺魁早已急不可耐的想与美人缠绵床褥,厢房内已点好烛光,映在厢窗上晕染着迷人的情欲,柳贺魁立在门外装模作样的整理衣衫,愣是要摆出一副斯文模样,磨蹭了好半晌才推门进入。
结果屋内却空无一人。
他寻思着南府的小姐还蛮有情趣调调,想是在哪躲着等他也说不定。
于是他试探着问:“小美人儿?”
就这样试着问道好几次都无人回应,他渐渐感觉到有些蹊跷,却还是贼心不改,咧开嘴贼兮兮的笑着:“小美人儿,你可莫要调皮,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说着便要抬手褪去衣衫,霎那间,一把匕首狠抵在他的脖颈处,柳贺魁吓的顿时纹丝不动,他咽下一口唾沫,颤巍巍得垂下眼眸,瞟向那把透着寒光锋芒的精雕匕首。
她手中锋利的匕首抵在柳贺魁的脖颈处,不一会儿柳贺魁便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直往下“嘀嗒”着掉落,他几乎是恐惧到哆嗦:“你..你是谁...是谁派你来杀我?”
姬无忧端详了他一番,看起来应是不会武功,她不紧不慢的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儿呈芽叶状,雕有龍缀標麟的繁琐花纹,颜色浑粹深纯,玉佩的正面刻着纹路不太清晰的“栁”字,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颇县贵气。
姬无忧缓缓绕在柳贺魁面前,不疾不徐的举起玉佩在他眼前轻晃,弯起一个媚诡的弧度。
“好久不见,柳贺魁。”
......
次日一早,长安城很快传出匪夷所思令人惊恐的消息,略有盖过赫南王之女与镇北王那些“风月传言”的势头,那就是,柳家二公子死了。
柳家人一早醒来发现一具男尸被悬梁挂在柳家府邸大门翘起的房檐处,这死尸挂门的古怪事本就够柳家人惊慌一阵,可发现那具尸体是柳贺魁后,柳家老爷两眼一瞪两腿一蹬就给当场吓晕。柳家上上下下人口都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柳贺魁的头颅被吊死挂在房檐上,双眼被利刃生生挖出,只留两个惊悚心惊的血窟窿,舌头也被利刃割断,浑身上下更是触目惊心的凄惨血痕,无一处完好之地,稳稳挂在吊起柳贺魁头颅绳拴上的,是那块精致玉佩。
死状惨烈,愣是无人敢上前把尸首放下来,生怕得罪杀死柳贺魁身后的大人物,皆是畏惧。
一夜之间,长安上下不得安宁。
身在别府的芙笙也是有些纳闷,先前姬无忧私自离开别府,可怕芙笙吓的那是心惊胆战,这可是镇北王亲自带回来的人,如何敢懈怠啊?可这人丢了,实在是不好找。
结果这姑娘离开后不出两日就又被镇北王给亲自带回来了,同那第一次被带回时候的状况同炯,都是面色不佳,看着很是无骨虚弱。
也不知这姑娘究竟是怎么了,三天两头患一次病,比贵养在皇宫里的花都娇弱的多。
姬无忧很瘦,瘦到浑身上下掐不出一丝润肉,可那张脸却是生的极美,让人瞧不出她自身萦绕着的丝缕憔悴。
顾斐寻到姬无忧时,已经是暴雨倾盆的雨夜,她就像那失魂落魄的丧尸,漫无目的的行走街头,浑身沾染着血腥,寒冷倾泄的雨夜将她纤薄的身影包裹,散发出一股寂凉的肃杀之气,过着些喋血悚意。
顾斐快步走上前扶住姬无忧瘦小的双肩,清瘦的身骨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他曾一遍一遍唤着她,可她只是愣愣抬起头,眼里涣散无光,干干的流着泪。
她又一次发起高热,卧床不起。
芙安仍不改往日态度,称道是姬无忧自作自受,懒的理会,而芙笙对芙安这事不关己的态度视若无睹,始终悉心照料着,对姬无忧不敢有着丝毫懈怠,转眼间又是过去好些日。
夜已深,树叶窸窣着沙沙作响,满天星斗闪烁着微芒,像数不尽的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的夜幕上,大殿中,顾斐端坐在齐檀桌案前阅览书卷,他穿的较为随意,一袭白衣尾摆铺洒在地,几寸发间只挽着一支半月状木簪,如瀑墨发顺着直挺的脊背垂下,隐隐铺落在白衣上,与往常干练强劲的装束大相庭径,多了分儒雅,乍眼看去的瞬间,他沉静优雅端坐的姿态,仿佛天地间仅他一人唯好着。
他察觉到殿门外的一丝动静,也没看向那边,直言道:“进来吧。”
说的是姬无忧。
她醒后简单洗漱一番,听芙笙说顾斐恰好也在别府中,便顾不得身子骨来寻他,芙笙也是劝不住,由她胡来。
在她杀死柳贺魁之后的事她已记不大清,零零碎碎的模糊记忆冲进她大脑只会让她一阵头痛,好似要冲散她的灵魂,索性不在回忆,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寻顾斐。
听到顾斐对她说话后,略滞了会儿,才慢吞吞走进殿中,顾斐一眼都没抬起来看她,姬无忧见状,捏紧手指,直接绕到顾斐身旁二话不说的就坐下,与顾斐修长伟岸的身板相比,就像是小小一团,纤弱的可怜,两人彼此沉默着,殿中一阵怪异的寂静。
姬无忧僵持不住,还是乖乖认裁,开口打破这寂静:“我错了。”语气稍显底气不足,弱弱的宛如细蚊低哼的碎响。
顾斐淡淡的应了一声。
冷淡敷衍,态度不明。
姬无忧不动声色的吸口气,继续说道:“我有找过你。”
顾斐仍然淡淡回应。
这件事原本姬无忧不占上风很吃亏,毕竟是她两次出离都没能来得及做个回应,害他两次好找,不然她就此病死在街头上也是极有可能,如今她主动来认错,态度也算是诚恳,可顾斐的态度却是敷衍着,显然不接受她的认错,这让姬无忧略加微恼。
她挑起好看的眉眼,看向顾斐,右手脂白清瘦的指节一下一下敲着书案桌面,宛若细蚊闷哼的碎声逐渐硬气起来,字字夹着愠气:“你那时可是在招待元承的安阳公主这类的贵客,我可不好去扰尽你们的雅致。”
顾斐也挑起精致锐气的眉眼看向她,有些好笑:“谁同你讲我是在招待安阳公主?”
这怒气来的有点莫名啊。
姬无忧冷哼一声,移开视线:“这重要么?”
在姬无忧眼里,顾斐是心虚。
真是好气又好笑。
顾斐无奈轻笑着:“我可不是招待什么安阳公主。”
姬无忧不理他。
他暗笑,修长的身形微微倾向她那边,略微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口,像是挑逗:“招待元承国三皇子这样的贵客,算不算贵客。”
姬无忧瘦弱的小身板显而易见的一愣,她愣愣的转过头,撞入眼前的,是顾斐那乌黑深邃的眼眸,勾摄魂魄,泛着迷人的光泽,那张像是精雕玉琢镌刻的脸庞无一不在张扬着优雅与高贵。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映入脑海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顾斐也同姬无忧愣住,看着她那白璧无瑕的面容,心尖忽而划过一丝异样,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率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坐直身子。
姬无忧也渐渐回神,别开脸后轻滞的“哦”了一声。
殿中再无声响。
约莫沉寂了好些时辰,已是深更半夜,月上柳梢,姬无忧轻趴在桌案一角,已是昏昏欲睡,顾斐还有好些书卷未能览完,见姬无忧施然入梦,想着起身去寻他殿中的白狐毯为她裹上,刚起身就被后方一阵力道拽住了衣袖。
他回头,见姬无忧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拽着他洁白的衣袖,面上带些朦胧的困意和浅显的恐鄂,双眼密布着红血丝,正呆愣的看着他。
姬无忧睡的很轻,听到身侧有纹丝声响就立刻弹起来,出于本能的扯住顾斐的衣衫,像是在害怕。
她看着紧扯他衣衫的那只手,淡淡“啊”了一声:“抱...抱歉...”说罢便要松开时,忽然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毫无征兆的颠倒过来,待回神时已被顾斐轻松的打横抱起。
顾斐想送她回厢房。
姬无忧看他要往出大殿的方向走去,料到他要送自己回去,不知怎的,或许是出于顾斐这份关心,她有恃无恐的得寸进尺起来,顾斐一垂眼,便见两根葱白玉指紧捏着他胸前的衣襟。
他挑眉看着她。
姬无忧感受到对方质疑的目光,也不避讳,娇笑着:“我要睡在你这里。”
顾斐觉得好笑,却也很耐心的回应着:“你认为,我会答应你这荒谬的请求?”
姬无忧闻言不语,低垂眼眸,轻抿薄唇,捏着他衣襟的两指骤然扯紧一团,颇像是受气后委屈巴巴的孩子。
于是,世间英明果断盖世无双的镇北王抛下他往日贯有的原则,将“楚楚可怜”的小娘子亲自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