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已静待许久,几番随意打理后,姬无忧一行人动身返往江陵。
去的匆忙,临走前不久姬无忧草草撰写一封书信寄往段府,收到信笺的段宸是措不及防,这怎就说走就走,连个离别面都没见到,想去找人也不晓得人在哪,干着急的在家中转了几圈,很是愤恨的甩袖坐下。
这也太不够仗义了。
去往江陵路上的姬无忧并不晓得在这边还有人在心中“惦记”她,坐进马车后歪着头就沉入梦乡,一路北上,睡梦中的人不晓得这路途颠簸,因始终有人将她护入怀中给予安宁,睡的才很是深熟,抵达盛雪宫后,已是晨昏日暮。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舒服的沐浴。
之前本也能舒心洗浴一次来着,谁知中途受阻,只得罢休,今次可是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闯入,就算闯入她也照样能应付,就是会再少一次安静罢了。
热气飘然蒸腾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款款徐起缈缈轻烟,玉足缓步而下落入池中,泛起圈圈涟漪。
清瘦的身躯瞬时被缥缈萦雾包裹,凝脂如玉的赤裸肌肤时隐时现的裸露在外,瑰瓣一晃一晃的倚在澈溪上潇洒挥意,衬的玄浆浴池宛若置身于琼瑶仙境,多了分妖娆气。
墨发如海藻般披散在水面上,水汽氤氲,犹仙气缭绕,水珠顺着冰肌玉颜的容颊上滴落至脖颈,施施然滑落在浅浅的沟壑中,雪白的胸口被轻漾的水微微拍打着。
她自水中抬左臂出离水面,凝着指缝间捏着一朵艳色瑰瓣的神色中,深幽平静,无波无痕,纤瘦白皙的腕间,是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垂低眉眼,映下小片阴影。
迷雾笼罩间,似乎逐渐深陷在一个梦中。
漫天风雪,刺骨寒风,狼嚎声徘徊回荡大雪荒烟,蓄势待发饮人血肉,弱不禁风的身影孤军奋战与狼群搏斗,可身娇体弱武术全无,被数十头狼群包围残忍撕咬,凄厉的哀叫声惨寰不断,痛苦至撕心裂肺。
九死一生逃亡山洞中,早已身疲力竭,满身鲜血淋漓的可怖伤痕,触目惊心,却再遇奸人不利觊觎美色,不顾那布满血污的身躯贪婪侵犯着,哭吼声与凄喊声相交杂着此起彼伏。
与之费力抵抗,拳脚相向,磨尽奸人们最后一丝忍耐,被掐着脖子狠绝的抛却进天寒地冻的冰湖河海中,刺骨寒冷的痛意侵入骨髓,绞着她柔软无力的躯体抽离着几近窒息的灵魂。
那一刻她的心中,再无生还意力,任由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垂直的坠入水底。
生与死,仅在一念之间。
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时,她选择了静候死亡。
原想堕入鬼门关,黄泉路上不复艰难。
却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未渡鬼门关,也未经黄泉路,侥幸存活于世来历遍人生八苦,世道炎凉,也像是变相的一种惩罚,不予甜头尝,只予刀剑相向。
“上苍听的见恳求吗?可以像神佛般应验一下吗?我不愿了,带我走吧,求你了。”
一遍复一遍推着自己坠落深渊,她说她不愿了,不愿在这世间留恋徘徊,心如死灰,兜兜转转。
白日笙歌,夜里弄曲,流萤自指尖划过,残余着微弱的荧光,朝阳来芸暮,晚秋仍年绮,就像骄阳映心扉,陪其身侧伴其煎熬,无奈世事无常,悲欢离合。
一樽蚀骨散,一炳穿肠剑,一声愁凄厉,一夜泪嘶鸣,断了相思曲,绝了永生路。
你曾唤我无忧,天真烂漫同我作佑,会永远陪着我,可如今你不在了,我是否,不必秉承那些虚无妄言,随你一齐去了,走那阴邪地狱一遭...
几抹冰凉从眼尾滑落,长睫被润泪浸的湿漉,闭合的双眸怎么也难以睁开,犹被枷锁紧紧困锁,连带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恶疾缠身,痛不欲生。
痛苦辗转时,心底最深处徐徐上升着一句话语直抵心头,“不能哦。”
温良富有磁性,安神动听。
“小...小姐你醒了!”
芙笙守在床边,话音激动又颤抖,眼角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不久。
抬着眼皮空洞无神的盯着眼前人好半晌,愣是做不出回应,痴痴地落着泪,看着小姐莫名成了这副萎靡不振,面如死灰的模样,芙笙的上下齿关打着颤,说不出话,不知如何是好。
她逐渐恐惧起来,害怕再这样下去小姐是否会彻底丧失意识,多次唤名无果,她收敛情绪,壮着胆子要跑去寻顾斐,却是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有声音响起。
“去哪?”
芙笙脚步一顿,蓦然回头。
上一刻还像具死尸般毫无精气的人,此刻已然新起活焕,一手支着身子坐起,另只手臂搭在曲起腿的的膝盖上,长发随意的披在脑后,神色慵然懒倦,面色也由苍白转为了红润,恢复之快,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芙笙好半晌难做反应,一滴泪竟是先夺眶而出,很明显是被吓到了:“您..您醒了?”
听这声音里还有哭腔,估计是被自己方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的不轻,姬无忧微微勾起唇角,安慰似的点了点头,来抚摸这颗受到创伤的心灵。
果然,芙笙抹抹泪,屁颠屁颠就跑过来,笑的憨厚:“太好了,我还以为小姐您醒不过来了呢,险些就要去找王爷帮忙。”
芙笙是一次北上江陵来到盛雪宫,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毫不了解,昨夜赶着路回来就被王爷领到了自个的寝殿,小姐也没拒绝,光明正大的就留在这里的香行间沐浴,也不避讳。
待人影消失后,她抬手捂在急促跳动的心脏处,绵长痛楚的呼出口气,极力抑住心头的那股痛梗,身子一软倒回了床上,冷汗渗满后背,喘息未定,羽睫颤抖着一张一合的望着床顶。
微风钻进窗格扬起床边悬着的绡幔罗帐,风起轻纱,如坠山玄海般云境,荡漾波澜。
深陷泥沼的梦魇,她已堕尽数次,只是这次有些不同,轻微的能感应到,有阵玄乎的温暖在牵引着她,仅那么微妙知觉的一瞬间,她对于生与死的概念,稍稍释然了些。
平缓呼吸后,没甚气力的姬无忧随意披了件大衫出去,站在不远处可以看见端坐在桌案前的顾斐,手中拿着纸笔,眉宇间是疏散不开的郁结。
“喂。”
她抬起下巴唤了声。
桌案前的人先是一顿,随后转头看向这边双手环胸恣意懒散的靠在玉柱旁的姬无忧,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定定的也同样看向他,久久无法落笔,笔端所蘸墨的墨汁凝聚太久,终于“嗒”的落在纸上,晕染出一团墨花。
顾斐微张着唇,莫名的说不出话。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她眼中,使姬无忧眸中的笑意徐徐褪去,转而不知名的情绪,说不上是涩然还是心疼。
缓着步子上前,轻轻坐在了顾斐的身侧,握向顾斐那只拿着毛笔的手,他指尖一顿。
毛笔自手中脱落跌在纸上,趁着松懈无物,纤细的手指穿插进他的指缝,渐渐两手贴合,十指相扣,就这样沉默良久。
她抬眼看向纸张上赫然写的大字“命”。
字迹交错横生,沉稳有力,笔锋刚劲深敛,透着几分走心。
弯起唇角笑了笑:“先生相信那世俗的天命吗?”
顾斐喉结动了动,握着她的那双手紧了紧:“不信。”
“我信。世人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在我耳中,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荒谬,就这生死而言,我曾试过许多次,竟是由不得我,也由不得天,倒不如说,两者相不可依,这样的理论,你听着是否也有些荒谬?”我自己都觉得。
说罢她看向他,一手扳过顾斐的后脑强行与自己对面,四目相视两两无言,他沉着眸色看向眼前人好看的眼睛,是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忽而一片温凉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相互喷洒在对方的鼻息处,渲起层层热晕。
“你...”顾斐沙哑着声音,觉得今日的姬无忧有些莫名的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可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情绪中的低落,是为何低落,他浑然不知。
“昨夜为何没能守着我?梦中的我可难受了,像是被很多手扼住脖子喘不上气,还自我慰藉着,只要醒来目睹第一眼的人是你,要我怎样痛苦都愿意,可惜,我看到的人,不是你,真是好让人生气...不过没关系,你仍旧关心我,我是晓得的,所以,我原谅你了。”
似乎是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她抬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埋在他的衣襟前,用着他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
“可若是为了你,我愿意去闯一闯..”勾着唇浅浅笑着,一抹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下来。
听完这番话,顾斐抿着唇,也回手抱住她。
近日姬无忧总是嗜睡的毛病他都看在眼中,兴许是太过疲累的缘故,也确是如此,她也是至今才恍惚意识到,自戏园一遭后身子就耗空累倦的很。
都还来不及细细思考究竟是中了何种邪祟才导致如此境况,一天就已浑浑噩噩的睡眠多次,根本无时遐想。
好在也只有这嗜睡的毛病,所以她不太在意,很早就在顾斐耳边提过,叫他莫要担心,仅仅是多睡几次罢了。
至于为何没有彻夜守在身旁,他紧紧抱着她,不愿多提及。
“对不起。”在她耳侧低声唤了句。
是我没能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