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映照着浓浓春意。
殿内的玦琅首头鼎炉徐起袅袅香烟,弥漫在歆然暖室。
男子端坐在床边闭目凝神,冷毅的侧脸被暖阳拂照,添显着远不及论旁相抵的正气贵色。
双眸缓缓睁开,蕴在其中的,是深邃不见底的神情,他垂眸望向搁在膝上掌中握着的,是女子莹白的手。
顾斐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少女洁白无瑕的面颊上映出朵朵斑驳光影,姣好的睡颜越发衬的如花似玉。
第三次。
第三次擅自出离。
为免去在长安城中树大招风惹人耳目,在别府暗中安插的暗卫寥寥无几,凭姬无忧的武力,从别府逃出根本无须费吹灰之力,所谓征求他的应允为的就是要他心中有数。
再三出离却无半点解释,将她抱在床上后已是酣然入梦,然而梦中也要纠缠着他的手不放,万般没辙,只好彻夜陪其身侧。
一夜过后已是春晨瑰丽,黄鹂莺啼。
凝视着她睡颜沉默半晌,脱开她的手就要离去,忽然间毫无征兆的被娆若媚骨攀附住。
顾斐顿时怔楞。
如水般双臂勾缠在他修长的脖颈处,清瘦的身躯魅惑似若有若无的贴在他的脊背,下巴缓缓搁在他的肩膀上,摆足了浓情蜜意的姿态。
“这就要走啊?”
妖性音嗓似莺雀轻啼娓娓动人,传入他耳中。
这般模样的魅惑程度,换作任何男人想必都难承受的住,可到底历过人世诸多风雨,虽说对如此的主动凑前称不上雷打不动,定性却是强的可怕,看不出丝毫情绪。
姬无忧见顾斐不理睬,也没怒,手上动作越发肆意大胆,葱葱玉指自他颈处缓缓移至他轮廓分明不容挑剔的面庞上,这一举动无非触及到了顾斐控制力的千条底线,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波澜,只是一瞬,很快消失的彻底。
“先生这是怎么了?昨夜还欺负我讲不出话?”
娇媚似水的字眼重重敲在顾斐脑中,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搁在双膝上的手掌渐渐捏紧成拳,被姬无忧轻松拿捏的感觉太过显眼,即便如此,效果也不得她满意。
肉眼可见的,耳根很快爬上了诱人的粉嫩,想他曾睥睨沙场何其威风,竟是个禁不住逗的。
思及此,凑其耳廓:“是真的呢。”
唇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根子处。
看着他双拳紧握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使姬无忧没有继续下去,这赤裸裸的报复目的,她已是完美不可多得的达成。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就是欺负她讲不出话才对她摆出冷言冷语的脸色,有苦难言的滋味,也该让他尝一尝。
很幸运,她如愿了。
看着还算平和:“何为讲不出话?”
啧,还指望他能说什么。
姬无忧有些失望。
戏园的遭遇至今想起都起满恶寒,心悸难忍,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不予理会。
这件事本就没想告诉他。
又听他语气沉闷闷的,有些不悦:“你同那段家公子,是怎样的关系?”
姬无忧眯了眯眼,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来都没想过,但她自小便与段宸相识,小打小闹不足为奇,算的上是毕生挚友。
“就...挺好?”具体是怎样,她也说不上来。
他轻笑,听不出情绪:“是挺好。”
好到可以抛却男女之间的相厢授受寄居过夜,每每想起此事,总是会很在意,无法将这股在意抛却脑后,心底总会油然生起莫名的燥意。
见他侧颜绷着一张脸,神色晦暗不明的模样让姬无忧产生几丝疑虑,这种罕见的失落感浮现于他脸上还真是难得。
难得归难得,困意上来的姬无忧并未深层理解,松开圈住他的双臂倒头就睡,没有看到松手的那一瞬,顾斐的脸色更加深沉,黑着一张脸回身替她掖好了被褥,愤恨离去。
她翻了个身,望着那颇显怨气的背影好半晌,觉得莫名其妙。
懒散的打了个哈哈,合上眼皮就要继续安眠,被褥还没捂热,芙笙就不合时宜的怯怯走进寝室,怯生生的说:“小...小姐?”
她早就在殿外端着个漱盆蹲守,见两人迟迟没有起身动静,又来到寝室门口等候,几乎是看到镇北王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怯生生溜了进来。
方才殿中动静她在门口听的一清二楚,这姑娘当真不是凡人,能把镇北王气到脸红脖子粗的,恐怕天底下也寻不出第二个。
现下看着姬无忧的那张小脸满是拘谨的敬畏。
“啊...?”
床上人懒懒应了一声。
身着翠绿短衫的小侍女紧张的抠起了手指,不用说姬无忧都晓得她来者何意,替自家好妹妹求情,心知镇北王那里行不通便跑来寻她,这丫头也算是聪明,事实告诉姬无忧,芙笙并没有让她这个伟大的救世主失望。
“小姐,需要奴婢为您洗漱吗?”
“小姐,奴婢亲自熬了甜羹,要去膳房为您端来吗?怕您不喜欢,所以没擅自端来...”
“小姐,奴婢见您很是疲累,若是累的打紧,可以唤奴婢为您捶捶肩什么的...”
将漱盆搁在长架上,就细声细气甜言蜜语的嘴遁起来,直犯人难以平静。
被芙笙百般讨好到蜷起身子缩进被窝中的姬无忧深深吸了口气,掀开锦被翻身下床,不等芙笙开口说话就简单利索的洗漱完坐到了铜镜前。
镜中人莲姿玉晖,雅间蕴寒。
捏起白玉梳顺着轻柔墨发缓缓落下,眼皮微抬,姿态慵懒。
芙笙暗搓搓的捏紧小指,恐惧而又勇敢的跪地上前:“求小姐网开一面,往日是芙安她有眼不识慧珠,屡次冲撞您,是她铸成所错,但芙笙还是要厚着脸皮来向您求情,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芙安吧!”
说罢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脆弱的额间肌肤上很快磕出了瘆红的血印。
墨发仍被白玉梳慵懒的顺着,清冷的眼眸中不为所动,静静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容貌。
跪地姿势僵持几许,她的双膝已经有些隐隐发痛,忍住想要伸手揉揉肿痛的膝盖的冲动,她求情的态度不减反增,坚定如山不容动摇。
约莫过了好半晌,手中玉梳被搁在镜台上,她垂下眼眸,葱葱白玉指挑起几根青丝缠绕几圈在小指上玩弄,漫不经心的:“错的人是她,该跪地求饶的人也是她,你何必跑来这里陪着脸自讨苦吃?”
闻言,芙笙涩然笑着:“作为阿姐,自然是希望小妹能够安好...”
她自然清楚,再不找准时机,芙安很快就会被王爷发落,到时可不仅仅是发落如此简单,说不准,还会搭上一条人命,依照芙安的脾性,岂会收敛心性来乖乖认裁?
阿娘早逝,姊妹俩相依为命颠沛流离些许年华,好容易捡回条性命苟活于世,小妹做不到的,就由她这个阿姐来做。
姊妹情感何其可贵?奈何小妹从来都不懂好阿姐的艰辛不易,惹下的祸端都要阿姐来求着替她摆平,哪怕卑微至骨髓。
“呵...”
姬无忧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眉梢轻佻:“你的意思是?要我纡尊降贵来成全你们的姊妹情谊?她再三犯下的过错便从此一笔勾销不容再提?”
强势凌厉,冷艳逼人。
芙笙面色大惊,以为姬无忧生了怒火,一时手足无措,讲话都支支吾吾谈吐不清:“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
几度焦急时,温凉的芊芊玉指已拂在她瘆血的额头上轻柔抚摸,划过丝丝温柔的暖意,泪水顿时盈满眼眶,红着眼低下头不敢看半蹲在身前的姬无忧。
她温柔的轻抚着芙笙磕头后渗出血的伤口,又拭去她眼角湿润的泪水,笑了笑:“我答应你,给她一次机会。”
说罢自顾自起身随意披了件轻衫离去,留芙笙愣在原地。
她还以为,小姐因为这件事会生气,可是没想到,竟是什么也没说,就顺了自己的心意。
望着姬无忧逐渐远去的背影,她忍住哭腔,邊着嘴笑了笑。
“谢谢...”
云谧清夜,弦月如痕,几许碎星伴着冷月闪烁,夜风瑟瑟拂过,卷起深然春色。
香行间款烟袅袅,白雾迷蒙,萦绕于室。
浴池中的女子肩若削成,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静靠在池台边,眉眼微闭,根根分明的羽睫旁沾染了些细微的雾水汽。
皎洁玲珑,安难绝颜。
身后不远处,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指向她香肤腻白的玉背,狠戾的眉眼中暗藏杀机。
找准时机,快步上前手起刀落时,池中女子忽的纵身一跃,浸着熏香的馨味指尖一勾檀藤架上的素白里衣,转瞬即逝间随着跃起旋转的动作松穿在玉裸的躯体上,赤着双足落在池边,轻松锢住那人的手腕,身法敏捷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的程度。
看清来人后,姬无忧挑起眉梢,眯了眯眼。
在被锢住双腕之前,芙安就已心中暗道不妙,手疾眼快的将短刀别在腰后,再寻时机。
心有慌忙,面上却不显。
看着芙安那张惨白的脸,姬无忧没说话,反倒是松开芙安的一只手,握着这只手推到自己腰前那两根脱落下来的系带,歪着头带着笑意的说:“来,给我系好。”
这奇怪的举动出乎芙安的意料。
姬无忧旋身披衣时并未将腰间系带所系好,此时系带就这样施然垂下,细腻芊瘦的柳腰,满面春光若隐若现的显于眼前,姣丽蛊媚。
处于下风的她只能乖乖顺从着,咽了口唾沫,全程还算冷静的替姬无忧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用系带束好,遮掩住了那处诱人的春光。
腰间由松垮缓至紧致时,姬无忧始终笑意凛然的勾着唇角,带着些匪气的妖,待系带束好,不给反应的机会,一手迅速扣住她的双腕,另只手妖媚般的摸向她的腰肢。
芙安大惊,被这轻挑的抚摸举动酥痒到僵硬在原地,不紧不慢掏出来的,是她事先别在腰后的锋利短刀。
把玩似的转了转手中刀刃,霎那间,含着笑意的眸中杀机必现,一腿踢出将毫无准备的芙安踹飞在地,足尖一点跃起奔向芙安,不等她支撑着要半起身动作,倏的被一掌压倒在地,快准狠之间,刀刃自手中狠戾落下,割落下芙安脖颈侧的一处皮肉。
“啊——”
随着一声惊呼,刀刃已钉入地面。
芙安惊魂未定的大口喘着气,额间冷汗不断渗出,被锋芒割破的伤口很快被淋漓鲜血染红。
笑意已不复于面,她冷眸睨着狼狈至极的芙安,眼神中尽是不屑的轻蔑。
姬无忧冷着声音。
“你没有机会了。”
起身随意的摆弄了下裙摆,傲然离去。
芙安连连喘着气瞪大双目,仇恨的凝视着云顶,双拳紧握面部狰狞,她转头看向与她不过相差分毫的刀刃,抬手摸了摸颈侧仍在渗血的伤口,笑的犹似疯魔。
翌日。
发现芙安的时候,已割腕身死在冰凉的浴池中,被鲜血侵染成血水一片。
芙笙抱着浑然失去温度的尸体痛声泪下,伤心欲绝。
顾斐给她一个选择去留的机会,芙笙抽噎着,选择留下。
本就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怎奈芙安屡教不改,竟起了杀心这样的混账想法,她恳求过姬无忧能网开一面,为小妹尽可能的赎罪,这已是待她最后的良尽,是她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也是死有余辜。
她这个阿姐,也当明些事理。
看在姬无忧的面子上,顾斐命青影匆匆为芙安下了葬,仁至义尽。
芙笙选择留下,来报答姬无忧这份微不足道的恩情,永远伴其身侧。
.....
偏阳的子午微风习习,长叶低眉垂腰肢呢喃着呓语,欢莺鹊跃枝头,绿意红情,春风得意。
沐浴在暖阳下的女子懒懒的斜倚在白檀椅上,装束的较为随意,浅淡的鹅黄色对襟衫,顺着嫩梨丫朵的花纹绣制攀到袖口绽开暖色花瓣,细腰被绵长束带盈盈相握,身上堪堪披着青荷色的薄毯,绣着珍珠的从头履脱出裙摆,隐约睹见裸露在外的白皙脚踝,纤细的手指交叠于双膝,微闭双目,神色淡然安和,平缓的自鼻中呼吸着,身侧还守着梳着短髻的鬟女。
墨色的发丝随微风轻拂在空中荡漾,静静的享受着天然的阳光浴。
此时男子施然寻步而来,抛却绾起的墨发披在身后,一袭沉稳的墨色长衫立于这盎然春意中不显违和,反韵自其中,寡淡的眉眼瞥向阳下的安睡女子时,圈圈舒展开来,化为比春色更要温柔的脉色,上前动作轻柔的拉着松落下来的薄毯往严实处掖了掖,尽显柔和。
昨夜月色正浓,女子三千墨发宛若海藻般松软的陷在安枕处,颊边贴着几缕湿发,瑶鼻樱唇,柳烟若眉,安睡的玉容如蒙如雾,腰间丝带松垮的系着,从裙摆下露出一截清瘦的小腿与赤足,慵懒诱人的,躺在他的床上。
毫无防备之意。
看她熟睡的模样不忍吵醒,只好替她掖紧被褥,继而凝向睡梦中的她,乖静可爱。
他忽然就笑了,笑的那样好看。
目睹此幕,身侧的芙笙与尾随的青影都不约而同的弯起嘴角。
别府除了几人的随侍院,就再无女子所用的物件,姬无忧用来梳妆的镜台都是紧接着就采买回来的,就连这些天所穿的衣裳都是王爷吩咐青影拉着芙笙去长安各楼中花重金搜刮来的当下时兴的新品,不晓得她喜好的颜色是哪种,两人就各色各款的皆收入囊中带回,这些琐事姬无忧不清楚,芙笙她们却是心知肚明。
王爷对待无忧,很是上心。
凝着她的那双深邃眼眸好似敛尽春色中的万种柔情,盛暖阳,盛微风,更盛景明成茵,如笑青山。
春知见,未寻年许,安能知花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