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有同事约了瑾初逛街。繁华的商场,她站在观光电梯上,一眼就看见下面一层的何遇。
早上,他说要见客户。一小时以后,他就出现在这里。
穿着她给买的蓝色Polo衫,臂弯里是个眉眼妖娆的年轻女人。
她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转过CHANEL的柜台,消失在人群里。
同事很尴尬,觑着她脸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瑾初却只是笑笑,若无其事的和她逛完了这一层,还趁着打折给何遇买了一盒新内裤。
中午回到家,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午饭,那边有女孩子的娇笑,他支支吾吾。
一个人吃了饭,瑾初一如既往地擦了玻璃,换了被罩,给他的衬衫喷上了衣领净小心搓洗干净,对衣领上那个完整的口红印视而不见。
晚上,她煮了一锅小米粥,配着自己拌的小乳瓜喝了一碗。
何遇回家时,差十五分钟十一点,带着一身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
瑾初坐在沙发上看书,落地灯的光笼罩在她身上,温暖而皎洁。
何遇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慌忙挪开,心里拧着劲儿的疼。
她放下书,起身走到门边,帮着他换了拖鞋,又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喂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然后,她坐在他对面的脚踏上,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何遇垂着眼睛,装作无所谓。
“我问的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刻意地想让我相信,你出轨了?”
他呆住,握在手里的杯子几乎脱手,好一会,才用讽刺的语气说:“叶瑾初,你是太自信,还是太蠢,我为什么要让你相信我出轨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是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瑾初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像自言自语,“从内裤上的长卷发,到口红印,再到今天,你给了太多证据。除非,你想要的本来就不是好处。”
她看着他,目光清明,像能看透人心,“比如,离婚时你是过错方,财产全部归我。”
何遇语塞。
瑾初又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公司?”
“我都说了,我就是有钱就变坏了……”男人还在死撑。
“亲吻时留下的口红印不是那样的,也没有两个关系亲密的人挽着手时会全身僵硬,何遇,你要我自己去查吗?”
何遇终于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给我一支烟。”
“瑾初,我现在是没钱,有病。”他吐出一口烟,仰头看着天花板,“你跟着我,没好处的。”
瑾初心口一紧,握住他的手,“身体怎么了?”
“左肾上……长了个东西,两周前体检发现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恶性。”他苦笑了一声,“就算不是,那东西太大,保险起见,也要摘除整个肾,我是个男人,以后这身体……”
他没说完,但瑾初明白,少了一个肾,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和原来比不了。
最起码重一点的活儿,不用指望了。
她却说:“没关系,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有病就治病,身体慢慢养,不是还有我吗?”
“公司呢?”她接着问。
他笑容更苦,“户头没钱了,还欠着工人的工资。”
原来,三个多月以前,何遇的装修公司接了个不小的工程,四层的办公楼,全包装修,一千二百万的单子。付款按照行规一般是四三三,对方也付了第一笔款,材料人员都按期进了场。
装修一开始,对方就不断增项,背景墙加大块石材,地板也改大理石,就连所有的门都要求换实木的。按照对方的说法,公司做的是互联网金融,客户要把钱投进来,是要你拿实力说话的。
只是这样一来,前期的四百多万就不够看了。何遇想着,人家一栋楼在这摆着,还能跑了吗?最后工程验收了一起结算问题也不大。
结果主体装修完了,该付第二笔款了,对方还真跑了。
投资失败,有投资人跳楼,他不跑也得进去。
再一问,楼也是租的,租金快到期了,下季度的还没付。
这意味着,这个项目不仅赚不到钱,前期投入的,也将血本无归。
他找到项目的业主,希望对方能承担部分装修成本,毕竟真材实料装在你的房子上,结果被对方一口拒绝了。
整整三百多万的缺口啊,何遇的火腾地就上来了,舌头上起了两个水泡。
刚盈利没几年的装修公司能有多少钱,何况还有两个项目在开工,也得用钱。他把账上的钱全付了,还欠着工人八十万的工资。
加上身体出了问题,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何遇好几晚上没睡好,最后,长叹一声。没路了,别拖累她了。
他抽完一根烟,瑾初起身,拿了热毛巾给他擦手,又热了小米粥给他吃。
何遇摇头,“我哪儿吃得下?”
“天塌了,人也要吃饭。”她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平静。
何遇看她良久,叹息着说:“瑾初,你活的这么明白干什么呢?拿着房子和剩的那点钱走,骂着渣男去找好人家,不好吗?”
瑾初笑了,“渣男,你是吗?我十九岁认识你,你帮我画黑板报,你画的那么好。二十岁,你背着我回寝室,说这辈子非我不可。结婚这些年,你宠着我,连我宫寒总怀不上孩子,你也骗父母说毛病在你,你哪点儿渣了?”
男人眼圈红了,低头去喝粥,掩饰着,“怎么不渣,一无所有就敢要你,让你跟着我住八平米的出租屋,下课了挤两趟公交车摆地摊儿,冬天冻得脚肿的穿不上鞋。”他说着哽咽起来,“到现在,你二十九了,来年马上三十了,好日子没过上两年,还让你跟着我吃苦,我何遇,凭什么?”
他的脸埋在碗口里,眼泪大滴大滴都落在粥里面。
瑾初站起来,抢下他的碗放在茶几上,把他的头抱进怀里。
“不怕,”她顺着他的背,“你别瞧不起人啊,我二十岁都不怕那点苦,三十岁反而怕了吗?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何遇搂住她的腰,“那不一样,那时我们年轻,现在……人到中年,一无所有……”
“没事啊,咱先治病,不行就把房子卖了。你在我在,还怕日子过不了吗?”她哄着他,手插进他短发里轻轻按摩,“你看人家褚时健,出狱都七十多岁了吧?人还种橙子呢,咱怕什么?我呀,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和你一起努力。别说三十,就是八十,有你,我都不怕。”
好久,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却有了光彩,“瑾初,我饿了,你再给我盛碗粥吧?”
她弯腰亲亲他鼻尖,“好。”
大概老天对那些勇敢坚韧的人,总会留有一点余地,何遇的肿瘤,是良性的。
几乎是劫后余生,那天拿到结果,夫妻俩抱头痛哭。瑾初终于肯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也终于能在日夜的煎熬以后说自己其实也很害怕。
我所有勇敢都因为你在,最怕做好了白头偕老的准备,你却中途离场。
做了手术,他住在医院里,白天瑾初上班,有看护照顾着,晚上她一下班,就冲回家做好饭带过来。
他们会一起吃了晚饭,挤在一张病床上聊聊天。这几年何遇自己做公司,常常很忙,这样的时光,对于他们倒是难能可贵了。
晚上拉上帘子,何遇就让瑾初上床和他挤一挤。在一起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她,他睡不着,连被子似乎都是冷的。
第四天,瑾初下午没课,和学年组长说了一声,就早早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站着几个男人,头脸上有灰,赤脚穿着看不清颜色的旅游鞋,身上散发出工地里特有的粉尘味,是给他干活的工人。
本来正吵得沸沸扬扬,看见进来一个干净雅致,好像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年轻女人,他们集体静了一下。
瑾初说了句“麻烦让让”,就穿过人群走到何遇床边,先看他的脸色,见还好,心才放下一半,笑着问他:“吃饭了吗?”
何遇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大嗓门插进来,“何老板在这儿能没饭吃吗?你们有钱,医院啥都有。我们这些人才是快吃不上饭了。”
瑾初转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说话挺有劲儿,他开口其他人都不插话,应该是带头的。
“老王你别和她说,她也没欠你们的。我不是都答应了吗?等我出院,我想办法。”何遇急了,怕他们吓到瑾初。
瑾初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你好好养你的,急什么?”继而笑着对那个老王说,“王哥是吗?”
那人点头,“叫老王就行。”
“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她说话温温柔柔的,“谁不是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的,都指着这点钱过日子。”
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附和,这个说孩子等着交学费,那个说老妈有病等着用钱。
“是啊!”瑾初叹气,“我想大家也是没办法了,要不也不能赶在这时候来要钱。你们跟着何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他拖欠过你们一分钱?”
几个人都沉默了,老王开口:“确实都是没办法了,可何老板也不容易,这事儿,你们看咋办?”
瑾初笑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他出了院,我们就卖房子,再给半个月,一分钱不少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