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回国一周,有大学同学攒局,算是对本班学历最高的女学霸归来表示欢迎。
她没想到,会在饭桌上听到陈浪的消息。
话起得太突然,江瑟瑟刚盛了一勺鸡汤,一个没留神,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
“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她拿起纸巾随意擦擦,“你们继续,刚聊到哪儿了?”
几个同学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转了话题,说起谁谁新买了房子,谁谁又生了二胎。
江瑟瑟笑了,“不是在说陈浪吗?他怎么好好的离婚了?”
刚才说话的男生脸色尴尬,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哦,我明白了。”江瑟瑟语气随意,“顾忌我在是吧?唉,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过去了。行了,你们说你们的,我也听个热闹。”
谁也没注意,她掩藏在桌面下的一双手紧握着,指尖都泛出青白。
“那个……”男生只好又捡起话头,“我也是听他们学院一个同学说的。”
“说他要辞职,他老婆反对,俩人吵了一架,第二天就把婚离了。”
“辞什么职啊?”另一个男同学接口,“要我说,小县城的公务员最舒服,不像咱们这些赤手空拳在大城市打拼的,半辈子就为了套房子活着。”
有几个女生也随声附和,其中一个说搞音乐的男人最不适合过日子,还扭头过来问江瑟瑟,“瑟瑟你说是不是?”
江瑟瑟弯起唇角,“我不知道啊。”
是啊,她怎么知道?
他们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在了那个夏天。
说起来,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可有时候,江瑟瑟想起初见,还恍惚觉得就在昨天。
那时,江瑟瑟还不是航天研究院从德国聘请回来的女博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二女生。
恰逢平安夜,在实验室里泡了一整个学期的江瑟瑟被同寝室的几个小姑娘硬拖到学校后面的酒吧去参加圣诞狂欢。
她们到的时候,酒吧里已经挤满了人,音乐声混杂着人声,震得人耳朵疼。
江瑟瑟环顾左右,正想找机会溜走,周围突然就静了下来。
有一束光打在舞台上。她抬头,目光隔着攒动的人群,隔着闪烁的彩灯霓虹,与舞台中央抱着吉他的男孩撞了个正着。
和其他玩乐队的男生喜欢染五颜六色的头发不同,这个人一头黑发,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巴线条偏硬,泛着青黑色的胡茬,给人一种莫名落拓沧桑的感觉。
只一瞬,江瑟瑟就移开了视线。
而男生已经开口,是低哑的嗓音,性感中带了点漫不经心,“下一首歌,我想请那位穿白色毛衣的女同学一起唱,不知道可不可以?”
“白毛衣?”江瑟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茫然。
“啊,是你是你。”同寝室的姑娘兴奋的叫了起来,用力推了她一把,“瑟瑟快去呀,人家陈浪点名要和你合唱呢。”
“陈浪?”她转向舞台的方向,“他?”
那姑娘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江瑟瑟,你生活在外星球吗?咱学校颜值担当你竟然不认识?”
那晚两人唱的是什么歌,江瑟瑟后来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唱到高潮部分时,陈浪转头看过来。有风吹起他的刘海,他一双黑眸在灯光下雾气蒙蒙,谜一样的吸引。
那晚,理工女江瑟瑟第一次失眠了。眼前的黑夜,和窗外的月光,都像极了他的眉眼。
再次见到陈浪,是两个星期以后。
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江瑟瑟是走得比较晚的那一拨。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艰难地走到校门口时,一个背着双肩背包的男生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喂学校里的流浪猫。
“放假了,你又要挨饿了知道吗?”他摸着猫的小脑袋,声音有几分耳熟,“还好你本来也该减肥了,胖得都没脖子了。”
那猫被嫌胖想来很愤怒,呲着牙去挠他,被男生灵活地躲开了。
江瑟瑟“噗嗤”一声笑了。
那男生回过头,竟然是陈浪。
见到她,他勾起唇角,“去车站?”
江瑟瑟点头。
陈浪于是走过来,接过她的行李箱,“那一起吧。”
当时正值冬季,风很冷。陈浪站在她前面,背影松松垮垮,却正好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江瑟瑟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陈浪。”
“嗯。”他应了一声。
“我叫江瑟瑟。”
男孩子声音带了笑,“知道。”
江瑟瑟的脸立刻红了。
所有故事都从这一刻开始,半个月以后,陈浪牵着江瑟瑟的手走进他乐队训练的旧教室。
“江瑟瑟,你们嫂子。”他说。
如果江瑟瑟没有参加那个国际飞行器设计大赛,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可她参加了,还获了奖。
“陈浪,”两个人在学校门口吃烤肉的时候,江瑟瑟开口,“要是我出国读研究生,你觉得怎么样?”
“去哪儿?”陈浪正拿着夹子翻烤几片五花,听见她的话,手微微一顿,“申请了?”
江瑟瑟摇头,“我没申请,是德国一所学校主动找到我的。据说因为看中了我的参赛作品,认为可以培养。”
陈浪点头,指尖掐着烟用力吸了一口,“他们眼光不错。”
后来,江瑟瑟才想起,那天晚上,陈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她自己想当然地认为,她和陈浪说过她的梦想,他是最懂她的人,所以他肯定会支持她的。
第二周,江瑟瑟开始学德语。
上课的地方有点远,陈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辆大二八自行车接送她。
每天晚上,江瑟瑟坐在前座,整个人包裹在陈浪的大衣里,耳边是男孩子有力的心跳声。有时候陈浪故意用冒着胡茬的下巴去蹭她的脸,她笑着扭头去掐他,他就晃动车把,把车骑得里倒歪斜,常常吓得她尖叫着往他怀里钻。
日子过得太开心,以至于江瑟瑟一直没有发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陈浪开始背着她打电话,人也越来越沉默。
不管愿不愿意,分离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学生已经放假,足球场上空无一人,江瑟瑟和陈浪手拉手坐在球门边。
“你明天别去送我了,”她压着声音,怕一放开,便能听出不舍。
“嗯,”他应了,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瑟摇头,“不知道呀。”
陈浪沉默半晌,“那还回来吗?”
“应该会吧。”江瑟瑟凑过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会怪我吗?”
“怪啊,撩完就跑。”他话说得半真半假,又伸开长臂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一些,“那能怎么办?你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梦想这东西搁现在多稀罕啊,赶巧了你有,那就留着吧。”
江瑟瑟眼圈发红,“对不起啊,陈浪。”
“你……”她想问,会等我吗?可出口的却变成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也许回老家考公务员吧。”他说得漫不经心。
“公务员?你吗?”饶是心里难过,江瑟瑟也忍不住笑了,“不像。”
他扭过头用刚冒出头的胡茬扎她,“我怎么就不像了?我就不能正经严肃地坐一回办公室?”
“哎,你别,好痒。”江瑟瑟胡乱躲着,“真不像。”
“你以前不是说要开个酒吧,过整天喝酒唱歌的日子吗?怎么想起来考公务员?”
陈浪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妈觉得,只有把我托付给国家,她才能放心。”
“这样啊。”江瑟瑟总觉得这话哪里有点不对,可到底没有深想。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单亲家庭长大的陈浪,那时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和绝望的时刻——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妈妈,被诊断为肝癌晚期。
而自己,却在这个时间出国留学去了。
“我给你唱首歌吧。”临分开时陈浪说。
不等江瑟瑟开口,他就抱起自己放在一边的吉他,转了个方向,坐在她对面轻拨琴弦。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看着她,温柔藏在最深处,“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四下安静,只有男孩微垂着头,用他低哑的嗓音轻轻吟唱,一遍又一遍,像单曲循环。
足球场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落拓的线条,又在地上投出孤单的剪影。
江瑟瑟偏过头去,紧抿着唇,咽下了那句,“陈浪,我不走好吗?”
她是要做女科学家的啊!
那是十几年的梦想和努力!
她做了选择,却也知道,这画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江瑟瑟的人生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可就爱情而言,她再爱不了别的人了,除了眼前这个。
那天,他最后对她说的话是,“去飞吧,小笨鸟。飞得高一点,让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然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落在一个吻,转身离去,背影萧瑟。
江瑟瑟如期出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