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德语只是突击学习的,过去以后还要理解那么多生僻的专业词汇,要适应德国人的口音,要想不被落下,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所以一入学,江瑟瑟就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陈浪这个人,也被她挤到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拿出来想一想。
再次听到陈浪的消息,是来自于大宇,陈浪最好的哥们。
那时她到德国已经一年多,课业渐渐适应,并且开始在各种比赛中崭露头角,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富有挑战。
“江瑟瑟,”大宇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明天浪哥结婚了。”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接电话时正是清晨,江瑟瑟从公寓出来,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走在去教室的路上。
后来很久,一些曾在那时经过那条街的人都还记得,曾有一个短发的东方女孩,书本掉落了一地,而她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往出租车停靠站跑。
陈浪的家住在县城,江瑟瑟赶到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一点光亮。
那个地址她熟悉,以前两个人一起在三维地图上看过彼此的家。她当时还开玩笑,说等下一个圣诞节,她就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去给陈浪小朋友送礼物,让他一定在床头放一只大一点的袜子。
可下一个圣诞节,她在万里之遥。
很多事,不去想没事,想起来就锥心刺骨。尤其是当你想去挽回,对方却已经人去屋空、连电话都成了空号的时候。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正放着老歌,好巧不巧,是奶茶那首代表作《后来》。
奶茶的声音很好,可将将唱到那句,“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就被另一个声音盖过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过去,坐在后座的年轻姑娘缩成一团,哭得全身颤抖。
自那以后,江瑟瑟再没回过国。
尤其是父母早就跟着哥哥去了澳洲,她就更没有什么回来的理由了。
直到这次收到航空研究院的聘书,江瑟瑟想,既然当初为了这个梦想,牺牲了那么多,跪着也要走下去吧。
也许,某一天那个人抬起头,真的会看到自己呢。
却没想到他离婚了。
“瑟瑟,你哭了?”从同学聚会回去的路上,打电话给大洋彼岸的好友小乔,她头一句话就问。
“没啊,喝了点酒。”她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抬手抹了一把脸。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问,“见到他了?”
江瑟瑟终于忍不住,“见他干嘛?才一年多就把我扔个干净的人,我见他干嘛?”
“那你哭什么?”
“都说了没有,”她嘴硬,眼泪却不争气,怎么也擦不干净。
“瑟瑟,你也公平点,是你选择离开的,也是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的,总不能让人等你一辈子吧?”小乔这人就这点不好,实诚。
江瑟瑟捂住眼睛,“陈浪他离婚了,小乔。”
“怎么办啊,我心里,又活泛了。”
旁边的代驾是个年轻的姑娘,听到这,抽了一张纸巾递过来,“活泛就上啊,只要干不死,你就往死里干吧,小姐姐。”
她说着还挥了挥手臂,像要去和人打架。
小乔在那边听见,笑了,“我觉得,这事儿行。”
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让你哭成狗的男人,瑟瑟,这辈子,你还能遇见第二个吗?”
“去找他吧。”
找到陈浪,并没费太大力气。
这么多年,大宇的手机号都没换过,一听是江瑟瑟,就加了微信,发了地址给她。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别看咱们以前关系也不错,那是看在浪哥面子上。江瑟瑟,这次你要再伤浪哥,我这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这家伙倒是一如过去的耿直。
江瑟瑟觉得委屈,前头谁伤了谁这事都还没掰扯清楚,什么叫“再伤浪哥”。可她还是感激涕零地道了谢,好歹他俩之间有这么一根线没断,不容易。
出乎江瑟瑟意料的是,陈浪并没有在老家,他和自己一样,就在B市。
一个钟头后,她站在旧车库改建的小酒吧门口,许久,都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直到里面,有吉他声响起。
一个男人伴随着吉他低声唱着歌。
江瑟瑟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那个在她心里几乎回响了一辈子的声音。
她伸出手,握住了铁质的门把手。
酒吧不大,只寥寥坐着几桌客人。陈浪怀抱着吉他,坐在舞台正中的高脚椅上,低垂着眼,刘海遮住了半张脸。
一曲结束,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纤细的女人的腿。
那双腿包裹在黑色小脚裤里面,笔直圆润,很漂亮。陈浪抬眼,顺着看上去,落在了女人脸上。
然后他一直挂在唇边的那点隐约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了。
对面的女人,一身宽大的白衬衫,栗色长卷发,腮边两颗钻石耳钉熠熠生辉。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除了那双红着的眼睛,和看向自己的目光。
陈浪别过脸,喉结滚动了好一会儿,才勾出一个笑,“回来度假?”
江瑟瑟却没有笑,“我回国工作了,在航天研究院。”
“是吗?”他左右看看,指着一张空桌子,“那坐吧,喝点什么?”
“合唱吗?陈浪。”她突然说,眼睛更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陈浪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低声说,“算了,这儿的东西不适合你,回去吧。”
江瑟瑟面前立着三个空酒瓶的时候,陈浪到底看不下去了。刚刚他让她走,她抬起下巴说,“你这开的是酒吧,我来喝酒的。陈老板不会把客人往外面赶吧?”
然后她就坐在那里,死盯着吧台后的他,一瓶啤酒仰头就见底。
“来这干什么?”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居高临下看她。
“当然是找你。”江瑟瑟说得理所当然。
陈浪挑眉,似笑非笑,“找我干嘛?”
“当年我没提分手吧,你也没提。那你就还是我男朋友,陈浪,我不找你找谁?”
“我要问问你,你凭什么就娶了别人?”
要不是借着酒劲,这话江瑟瑟还真未必说得出口。可现在她只觉得委屈,委屈得她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顿。
陈浪避开她的目光,没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回来过,就你结婚那天早上!可你电话打不通了,陈浪,你真是做得够绝了!”
江瑟瑟说完,又去开第四瓶酒。
陈浪伸手,按住了瓶口。却不曾想,面前的女孩放开了酒瓶,双臂一伸,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陈浪,我想你了。”她带着哭腔说。
男人全身都僵住,过了几秒,抬手去拉她的手。
“从你家回学校,我就生病了,高烧昏迷了三天,差一点就死在德国了。”江瑟瑟小声说,把自己偎进他怀里,“你抱抱我吧,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陈浪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狠下心,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开。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他拿起她的包塞进她怀里,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你到底为什么结婚?陈浪,别说你转眼就爱上了别人,我不信!”江瑟瑟扭住他不放。
“为什么?”男人转头看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有几分苍凉,“因为我妈妈离开的时候是她在身边帮助我啊,因为我除了自己以外无以为报啊,江瑟瑟,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江瑟瑟怔怔看着他半晌,神色逐渐仓惶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
连续三天,陈浪总是不自觉地往门口看。有时候正在唱着歌,有人开门进来,下一句的歌词就忘了。
“浪哥,”酒吧里来打工的大学生凑上来问,“你咋老看门口啊?等人。”
陈浪挑眉,“来干活的还是来盯着我的?闲的。”
“也不是我头一个说的,大宇哥说你等人的,还是个女的。”小男生委屈。
大宇正好从后厨出来,见陈浪转头看自己,抬手搭上他肩膀,“哥,这么多年,把一个人放心里不累吗?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咋还往外推呢?”
陈浪转过头去,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你觉得,我俩现在站一起合适吗?”
“将来她要是出了科研成果,上了新闻,别人问她男人干嘛的,她咋回答?酒吧小老板,还离过婚?”
“呵~”他低笑一声,“算了,别给她丢人了。”
大宇抽了抽鼻子,“我觉得江瑟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而且开酒吧咋了,开酒吧不是凭劳动赚钱?”
陈浪看了一眼门口,低头抽出一支烟在手里敲了敲,语气听不出情绪,“再说吧。”
那人说不定还是撩完就跑呢。回头谁难受谁知道。
江瑟瑟这次倒是没跑,她是觉得自己对不起陈浪,没勇气来。
那天回去,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打了电话给大宇。在她再三保证她江瑟瑟绝对是一心一意想和陈浪好好过日子以后,大宇将这些年的事和盘托出。
那年江瑟瑟走了没多久,陈浪他妈就病重卧床。陈浪一个人,又不怎么会照顾人,常常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生活变得糟糕而混乱。
他的前妻李琴就是在这个时候对他伸出了援手。
李琴是他们家邻居,和陈浪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只是高中毕业以后,陈浪去了B市读大学,李琴在老家开了一个美发店,两人渐渐就很少来往。
在李琴的帮助下,陈浪的妈妈又熬了大半年,撑到陈浪的国考成绩出来才撒手离开了。
办完丧事,李琴说,“陈浪,我这么帮你家,为的什么,你心里有数吧?”
陈浪掐着一支烟抽完,点了头。
李琴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论家庭、长相、学历、工作,没有一样出彩的,她需要一个能给她荣光的男人。而陈浪的公务员身份,在县城,那也是很有面子的,况且这人长得好,到哪都拿得出手。
可陈浪的心思不在循规蹈矩的工作上。他上班,像戴着一副面具,多的话不说,多的事不做。反而是下班后,喜欢呼朋唤友喝酒唱歌,或者干脆一个人躲进书房,对着窗户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琴渐渐对他失望,两人争吵多了起来,本来就没有过甜蜜的婚姻生活,越来越疲惫不堪。
前年,当年乐队那些人放假去陈浪老家玩。几个人喝着酒,说起当初陈浪想开酒吧的事,有人无意中提到,江瑟瑟那时说,你的酒吧记得要搭一个有灯光的舞台哦,等我下了班,就去和你一起唱歌。
这话之后陈浪就沉默了,一言不发。
过了一个多月,李琴又逼陈浪去给别人送礼,争取一个副股级的机会,陈浪那种性格怎么会愿意。于是李琴自己跑去给人家送了一堆东西。
只不过,她那层次,送礼送不到点子上,反而让陈浪遭人白眼奚落。因为这件事,他干脆辞了职。李琴得知后一怒之下扑上去,抓得陈浪满身指甲印,然后提出了离婚。
“浪哥这些年过的,憋屈。”大宇最后说,“现在挺好,好歹不用一回家不是冷锅冷灶,就是有人等着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