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电话，是天没亮时候打进来的。
昨晚两个人把孩子的信息发到了网上，请网友提供线索，一直守着等到现在，终于等来这个消息。
打电话的是一位县城的出租车司机，他说他昨晚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乘客。女乘客带着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直哭着叫妈妈，任凭女乘客怎么哄也不见好，于是他就多看了两眼。后来在网上看到他们发的求助贴，仔细一回想，觉得那小孩和七七好像有点像。
青婉听到这里，心跳不由得加快，“您还记得他们到哪儿下的吗？”
对方给了个地址。
“快，东来，我们去把七七抢回来！”电话挂断，青婉蹦到地上，光着脚往门口跑。
罗东来抓起车钥匙追了上去。
县城距离本市70多公里，由于时间尚早，路上没有什么车，两人赶到是四十多分钟以后。
女乘客下车的地方是个高档小区，门口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值守，他们轻易就找到了人询问。
然而，保安看了七七的照片，仔细回想后，说并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麻烦您再仔细看看。”青婉红着眼睛，把手机往他眼前又举了举，“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万一您没注意呢？”
保安还是摇头。
青婉目光落在小区里面，“那我们能自己进去找找吗？也许我儿子现在就在里面。”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保安还是不同意。
“东来？”她回头，无助而委屈。
罗东来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区大门。
“青青，你看那里，”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大门口有监控，我们可以去看监控。”
青婉的眼睛亮了起来。
视频很清晰，按照出租车司机说的时间，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女乘客进小区的那个镜头。
她确实领着一个小男孩。
然而，那个孩子却不是七七。
“不可能！”青婉扑到显示器前，死盯着小男孩的脸，拼命摇着头。
然后她转身看罗东来，男人抿紧了唇，胸膛不停起伏，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青婉只觉得这世界太玄幻了，明明是她的儿子，怎么转眼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孩子呢？如果这个不是她的七七，那她的七七在哪儿？
“一定还有其他人领着小孩，再往后放一点，求你了！”她转向播放视频的保安。
从早上一直放到快中午，进出小区的孩子的确有几个，然而，都不是七七。
“好了，不用再放了，谢谢您。”最后，罗东来沉声开了口。
只半天，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听不真切了。
青婉瘫在椅子上，目光还落在那些画面上，心头一片茫然。
罗东来拉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像在哄小孩子，“走了，青青。”
她点头，站起来跟着他往门口走。走了好几步，青婉才反应过来，她的儿子找不到了。
全身的力气突然都被抽干，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青青，”罗东来弯下腰，把她拉进怀里，“没关系，我们一起继续找。中国就这么大，只要我们一直不放弃，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孩子。”
青婉仰头看他，“罗东来，我把孩子都弄丢了，你不恨我吗？”
男人和她对视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抬手顺了顺她乱糟糟的长发，“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是我没照顾好你和七七，我有什么资格恨你？”
青婉把头埋进他怀里，又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请了假，拖着行李东奔西跑，听说哪里有解救出来的被拐儿童就往哪里去，可一连两个月，毫无进展。
人得生存，所以第三个月他们只好回来上班。
青婉似乎接受了七七丢了的现实，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她经常做噩梦，白天也神思恍惚，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有一次罗东来下班回到家，看见屋里黑漆漆的，以为青婉还没回来，等进了卧室才发现，她缩在床上，抱着笔记本在看电子相册，满脸都是泪。
“东来，”她似乎喝了酒，有几分醉意，“七七会回来的，是吗？”
罗东来走过去把她拉进怀里，“一定会。”
“你也不会再走了？”青婉在他怀里蹭了蹭，“我不说你了，真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回家好不好？”“你不回来，我很想你。”
罗东来紧抿着唇，胸膛起伏了很久才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嗯，都不走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艰难的日子，就这样靠着两个人互相陪伴，一天一天熬过去。青婉的情绪渐渐好了些，可每次看到别人家差不多大的小孩，她还是会失神很久。
有一次她和罗东来去超市，遇到个小男孩，和七七差不多大，闹着要买一样玩具。于是当妈的怒了，一巴掌打下去，“买买买？天天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烦死了！”
小孩子捂着屁股哭了起来，青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过去，拦住那个妈妈，“你别打他，他还小，你慢慢和他讲道理。小孩子皮肤嫩，打下去很疼的。”
对方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你是不是有病？我打我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罗东来跟上来，挡在青婉前面给人家道歉。
那人瞪了青婉一眼，骂了句“神经病”，然后拉着自己孩子走了。青婉捂住脸蹲在了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罗东来，”她带着哭腔说，“你说我们的七七，会不会挨打？买了他的人家会疼他吗？”
罗东来闭了闭眼睛，放软声音，“你都说我们七七可爱，怎么会有人舍得打呢？放心吧，他就算暂时找不到，也一定是好好的生活在哪里的。”
青婉看他，罗东来目光坚定，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多少个她没看见的黑夜里，这个男人独自翻看着手机里儿子的照片，泪流满面。
第四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大V帮青婉转发了寻人的帖子，和她联系的人多了起来。
一天晚上，一个男人打来电话，说自己看见了七七，还发了照片过来。
照片里的小男孩坐在路边，一身衣服破旧，手里拿了半个馒头，青婉一看当时就红了眼圈，收拾着行李就要去找。
可对方不肯说出地址，要求先打一万块钱过去。
“我觉得可能是骗子，青青你别抱太大希望。”罗东来点了一支烟，转头看向窗外。
这段时间，他们接了太多骗子的电话了，多问几句就对不上，反而搅合得人从充满希望到失望，一次又一次。
“可是他们有照片啊，那就是七七。”青婉还是不由分说就打了钱过去。
然后对方真的发了一个地址过来，等他们再打电话，那个号码就成了空号。
哪怕有一线希望也得去，于是夫妻俩又请了假，冲到机场登上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到了中部一个省会城市。
在那条街上蹲守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出现了。大的那个是个女孩，手里面拿着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小的那个却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脸上很脏，看不清样子。
青婉冲过去的时候，女孩刚把硬纸板摆好，拉着男孩跪在后面。
“七七！”青婉一把抱住小男孩，小男孩抬头看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不是七七。
照片是P的。
青婉瘫坐在地上，看着小男孩的脸发呆。
罗东来慢慢呼出一口气，眼圈也红了。
“东来，”她突然回头，“这孩子，我觉得有点像网上有人在找的一个小孩。”青婉说着，摸出电话准备报警。
女孩子喊了一声什么，旁边突然冒出来几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冲过来就要抢她的手机。
“站住！”罗东来把青婉护在身后，“再靠近我就动手了！”
他身材高大，对方一时也有点怵。
青婉迅速拨通了电话。
那些人一看情况不好，一哄而散，就连女孩子也跟着跑了，只留下小男孩哆嗦着蹲在地上哭。
到了派出所一查，男孩果然是个丢失的儿童。当天下午他的父母就赶到了，一家人给青婉下了跪，然后抱在一起，哭得肝肠寸断。
青婉转身就跑出了门。
罗东来追上来抱住她。
“罗东来，我好想死啊。”她轻声说，随后失声痛哭。
“我们再生一个吧，青青。”她听见他在耳边说。
青婉觉得心肝肺都疼到了一处，她摇着头，“不！我就要我的七七！我的七七好好的在等着我接他回家，我生什么生！”
然后她扑上去，捶打着他的胸口，“收回去，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七七听见了，得有多伤心，罗东来，你这个坏爸爸！”
罗东来一动不动，任她打。打累了，青婉抬头看他，男人牙关紧咬，一脸的泪。
“我不能只想着孩子，我得顾着你啊，青青。”他把她的手握进手心，低声说，“这是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次的失望，青青，你真的能承受么？”
青婉有些脱力，靠在他身上喘息，“可我不能放弃他，罗东来。”
“不会的，”罗东来沉默了一会儿，“青青，过去我的确是一个糟糕的老公，也是一个糟糕的爸爸，只考虑自己舒服自在，没有替你们多考虑一下。”
青婉摇头，想要开口，却被他阻止。
“可现在我想通了，我们的人生还很长，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罗东来继续说，“不如我们分分工，你离开我，另外找个合拍的人嫁了，再生一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至于七七，”他喉结滚动，“交给我吧，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青婉红着眼睛看他，许久才说，“你刚才还说我们再生一个的。”
“嗯，可我后来一想，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会想着七七，”罗东来苦笑，“青青，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些，快乐一些。”
“我知道，”青婉垂下眼，把头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不过罗东来，如果真的要再生一个，我还是希望他姓罗。”
“你不是想离婚吗？”那人转不过弯。
“你都回家了，还离什么婚？”青婉叹气，“罗东来，现在家里有你乱扔的衣服，我觉得挺好的，更像个家了。如果还有七七的玩具，该有多好？”
罗东来沉默了一会，“那等他回家，我和他一起踢球，你就给我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嗯，”青婉轻轻地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