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大雨。
罗东来背着旅行包从机场出来,径直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儿?”他抬手看了看表,又扭头看向窗外,“新宁区婚姻登记处。”对方笑了,“去领证?”
罗东来没回头,“嗯,离婚证。”
是的,他要离婚了,在结婚5年之后。
罗东来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当年那个羞涩地贴着自己耳边说,“罗东来,我们相爱一辈子好不好?”的女孩子去了哪里,现在这个每天打电话来要和自己离婚的人又是谁?
他和妻子青婉是大学校友,他高她两级。
虽然每天穿梭在同一个校园里,甚至有时候还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但他们却是在校外认识的。
那时罗东来大三,正陷入一名大一女生360度无死角的狂热追求中。
他有点费解,现在的妹子不是都喜欢小鲜肉吗?像自己这种皮肤偏黑的单眼皮直男,应该入不了她们的法眼才是啊!
舍友劝他笑纳算了,人家长得不错,反正他也不吃亏。但罗东来不这么想,他讲究眼缘,女孩不是他的菜,看第一眼他就知道。
于是约了在学校后面的水吧见面,罗东来把话说得直白又决绝,妹子怒了,起身把一杯柠檬水泼在他脸上,就转身跑了出去。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
罗东来转头,一个娇小白净的女生站在几米开外。她应该是来做兼职的大学生,穿着店里的粉色格子小围裙,一头柔软长发披在肩上,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哟,捡乐呢?”罗东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沾在下巴上的柠檬片拿下来随手扔回杯子里,“有那么好笑?”
女生点头,“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不会转弯吗?”
罗东来想了想,“有时候也略微转转。”
“什么时候?”
“考试前找老师划重点的时候啊。”
女生又笑了,露出一排莹白的小牙。
罗东来心里一动。
鬼使神差地,他递过去自己的手机,“我是建筑学院的罗东来,能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女生怔了一下,随即红着脸小声说,“好呀。”
这个女生就是青婉。
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买房、结婚、青婉怀孕、儿子七七出生,日子流水一样过去,他一直被生活推着走,走着走着,两个人竟然走散了。
罗东来的目光落在路边一对同撑一把伞的小情侣身上,似乎想起什么,心头怅然若失。
青婉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罗东来,七七不见了!”
如遭雷击,罗东来一下子懵了。
青婉失魂落魄地站在商场里的儿童乐园旁边。
20分钟前,儿子七七还粘着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七七要喝水”。现在,她却找不到他了。
本能地,她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罗东来,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她最亲最爱的那个男人了。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明明那么相爱?青婉问自己。
结婚前因为一些现实原因,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等真的住在一起了,她才发现他不愧是一名单身父亲带大的男孩,卫生习惯简直惨不忍睹。在无数次替罗东来把乱踢的鞋子放进鞋柜,把丢到沙发上的T恤拿去洗之后,青婉终于决定改改他这些臭毛病,毕竟他可是一个已婚男人了。
一开始,罗东来的态度也挺好的,她说的话他都听,尽管有时候出差回来太累了会抱怨几句,也还是会按照她说的去做。
可时间长了,他就开始厌烦,青婉也不想让步,于是两个人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中。然后罗东来越来越不愿意回家,宁可呆在单位宿舍里。他说家里像个监狱,他不想接受改造。
难道是她错了吗?她只不过想要家里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秩序,就像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家一样。
真的下决心离婚,是因为很小的一件事——她在橱柜的水龙头下面,发现了几只蟑螂。
青婉向来怕这些小虫子,每次看到都后背发冷。于是她跳着躲开,大声喊着罗东来的名字。可他不在,只有七七跑过来,惊恐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词——孤儿寡母。
是的,她青婉的日子,和那些单亲妈妈,又有什么不同呢?她法定的丈夫,除了每个月把工资交给她,偶尔回来看一眼孩子,就再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们甚至很少有夫妻生活,他嫌结束后的收拾太麻烦,也就没了兴致。
于是青婉在哭了一整夜以后,提出了离婚。
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七七。
但是现在,七七不见了。
明明是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青婉却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不见底的深渊。
“青婉,”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
好一会儿,青婉才意识到这是罗东来。
“七七呢?”男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睛盯在她脸上,“青婉,你告诉我,我儿子呢,七七呢?”
青婉茫然地看看他,又转头去看儿童乐园,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本来是在那里玩的……我就去买了一瓶水……一转身的功夫….”
罗东来放开她,大步跑过去,一边弯下腰往滑梯下面看,一边大声喊,“七七,七七。”
“我找过了….”青婉摇着头,“整个商场我都找过了。”
罗东来一顿,“监控呢?”
“上个星期就坏了!”
“砰!”男人一拳砸在儿童乐园围栏上,然后回头指向她,“青婉,你非要离婚,我同意了。你要儿子,因为怕你难过,我冒着被我爸打死的危险也同意了。现在你告诉我,你他妈把孩子弄丢了,你对得起我吗?”
在一起多年,虽然也吵架,可这是罗东来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青婉一时间又委屈又愤怒,她忍了又忍,还是化成一股怨气冲出了喉咙。
“罗东来,你真好意思说?”青婉拔高了声音,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现在你想起来你有个儿子了,我问你,你几天没见过七七了?多久没有陪七七玩过了?你也配做父亲!”
“那能怪我?”罗东来转身走回来,站在青婉面前。
“我不想回家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可我敢回去吗?结婚之前你怎么说的,你爱我的全部。全部?真可笑!”
“你不关心我罗东来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想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随你怎么想!”青婉把脸扭向别处,眼泪落了下来,“罗东来,孩子丢了是我的错,我会去把他找回来!可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这一点你也否认不了!”
她说完,转身走向电梯。
“你去哪?”男人在身后问。
“派出所。”
罗东来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后槽牙,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在派出所登记了情况,剩下的就是回去等消息。
一路无话,两个人一起回了家。
家里一如既往整洁清冷,像售楼处的样板间。罗东来习惯性地踢掉鞋子,然后脑子回归,看了青婉一眼,又弯下腰去摆好。
这次青婉并没有说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径直走进卧室,拖出行李箱,又从衣柜里随便抓了几件衣服往里面塞。
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手。
“罗东来,”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哀求,“你让我去找七七吧,求你了。”
“你去哪儿找?”男人抿着唇。
青婉摇头,“不知道,可我必须找到他。”
她说着,人却突然泄了气,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我的七七,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是我的命啊,罗东来!”青婉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罗东来喉结滚动。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责怪你,我错了。”
青婉哭得全身颤抖。
“你总是不在家,我只有七七……你看,他的小枕头还在这……我们相依为命啊。”
她用的词是“相依为命。”
罗东来心里拧着劲儿难受。他许下诺言要一辈子对她好的那个姑娘,只能和一个三岁的孩子相依为命。
然后今天,为了等他去办理离婚,那个孩子丢了。
罗东来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人。
“对不起,青青,对不起…….”他呢喃着,去亲吻她的头发,“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我们会找到七七的,我向你保证,不哭了,好吗?眼睛都肿了。”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和青婉间或一声抽泣。
她抬头看他,目光充满无助,“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罗东来目光落在女人憔悴的脸上,勉强勾了勾唇角,“先吃饭,我给你做饭去。”
“我吃不下。”
“你必须吃。”他声音坚定,“你不能倒下,我们还要接七七回家。”
青婉的眼泪又要落下,她极力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