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的众人,除了沈弥,谁敢相信连宁帝都落座了,宁清韫却才刚到!
众人惊起,行礼喊,“请二公主安!”
两旁垂首而立的人,无一不面目平和而表里不一。说她无礼放肆的,欣赏她天真洒脱的,还有嫉妒羡慕的,不过各怀心思罢了。
“免礼免礼!”小姑娘怀里抱着一束娇嫩欲滴的白梅,一手提着裙摆,步子轻盈地小跑着。她看见,却选择忽视众人眼里不和善的心思,只对着众人笑。
青丝和裙尾,随着她的动作悄然飘起,又飘落。她一脚跨进内殿,怀里的白梅映着她微微泛粉红的脸颊,裙摆轻纱浮起恍然若仙。看见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他还以为是他手里白梅花瓣上的露珠滑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眸光流转看向他,待这眉目在脑海里与那夜面纱之上的相重合时,他勾了唇。
“父皇,儿臣没有迟到吧?”宁清韫眨着眼,抿着唇,一副天真俏皮的少女姿态。
萧馨蹙眉斥道,“韫儿,不得无礼!”
见此情形者,谁能不叹一声小丫头胆大!皇帝都已上座了,姗姗来迟,却说自己未迟。但细究起来,约定的开席时间的确未到,好像也不算真的迟到。
宁清韫委屈低下头,竟不为自己辩驳,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
宁帝见此展颜大笑,话说出口,便表明了纵容之意,“韫儿不妨跟父皇说说,方才都去做了些什么?”
宁清韫双眼明亮,捧起手中白梅,对宁帝笑,“今日园里新开了一株白梅,是儿臣园里开得最晚开的一株,亦是开得最好的一株。父皇今日特地设宴款待使臣,儿臣与父皇同心,自然要处处令使臣宾至如归才是。”
即将被宾至如归的那位,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绯缈庭前去,云兮湖畔,很奇怪,他每一次见她,她都能莫名挑起他的兴趣。这一次,他倒是想知道,她究竟要如何令他宾至如归。
只见宁清韫转身朝他的方向走来,在他坐席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这束白梅,是送给使臣的礼物。”
除萧岑熙外,在座者皆是一愣。两人从前素未谋面,好好的送什么礼物?
宁帝深知女儿古灵精怪,便也见怪不怪,饮着酒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萧馨只是担忧且无奈,若宁清韫任性起来,怕是有萧岑熙好果子吃。皇后虽然沉默,却早在背地里气得咬牙切齿,在她看来,宁清韫此举本就是无事献殷勤,怀着拉拢北萧太子的心思,不是存心勾引是什么?
只有萧岑熙知道,她好端端的这么做,绝对不止是因为把他当成使臣而好心招待这么简单。她心思细腻,头脑聪明,在她的地盘里,她若因那晚的不欢而散存心整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很识礼数地站了起来,回应对方以尊重,却瞬间扭转局势,变成了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多谢公主。”他含笑而言。
正欲伸手接过那束梅,宁清韫却完全没有打算要给他的意思。她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即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蒲团放到宁清韫身侧。
“使臣请坐。”她十分有礼的先请萧岑熙入座,自己跪坐在蒲团之上。
她无视他不解的神情,自顾自将原本花瓶里的白梅捧出来放在一旁,又一枝枝将她亲手摘下的那束白梅插进瓶里,动作极其轻缓温柔,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她很专注,整个过程,两人仅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
“公主的心意,敝人心领了,但这种事情,公主大可不必亲自做。”萧岑熙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她终于瞥他一眼,也只是短短的一眼,“白梅是我与父皇心爱之物,于我而言,侍梅弄梅是乐趣,并不是你口中的‘这种事情’。”
萧岑熙愣了愣,他本是有意试探,却不想竟无意冒犯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她抬起脸,对他扬起一个微笑,“父皇没听见,我便做主,原谅你了!”
他这才第一次清晰地,又如此近距离的看清她的脸。鹅蛋般的轮廓,额前落了些许碎发,眼睛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鼻子挺翘而精致,丹唇饱满而莹润,少女的肌肤白腻如同他手里的梅瓣,冰肌玉骨。面纱之下,原来竟是这样一张脸。
很干净,净得纤尘不染。
宁清韫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他并未发觉。她将白梅推到他面前,说了句场面话,“使臣远道而来,还望在東宁玩的尽兴!”语罢,她起身坐回位置上,举止大方,尽态极妍。
那夜的她浑身锋芒,活像只小刺猬,那么灵动自然,毫无束缚。今日她于他眼前,却是这样的不真实。
席间,宁帝并未像萧岑熙猜测的那样谈论政事,多的是话百姓家常,时而说起其南巡西巡之事,有时又道起儿时趣事。
宁清韫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唇角一直没再弯起,她偶尔开口回应宁帝,其余时间便只顾摆弄桌上的白梅。众人举盏共饮时,她只微微抿一小口酒,时而端起筷子也只是做做样子,面前的食物几乎是一点儿没动。
看得出来,她确实不太爱参与这样的场面。萧岑熙以为,以她的机灵劲儿,至少会装装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差把“无聊”二字写在脸上了。
他有意刺激她,便时而往她的的方向瞧,两人眼神若有相对时,他丝毫不避讳,她亦坦荡地举杯对他笑。
期间,宁帝还把萧岑熙萧拓二人叫起来,说他与明帝等人多年未见,还须他们替他问安尔尔。萧岑熙应下,特地去探究她的神情。她呢,似乎根本没注意,兴致勃勃地正与她左侧的贺兰成吵架呢。
她究竟是演技太好,还是他本事不足?
早在云兮湖畔,他们便已经认出彼此,她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如今装作互不相识,任凭他如何试探,她都面不改色。一口一个使臣的唤着,旁人还以为她是故意如此称呼他,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如此固执地假装陌生人,是否真如她所言,他身上没有她要的谜底?他猜错了?
任萧岑熙千算万算,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就算全宁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人人仰慕的北萧太子,宁清韫却是真的不明白他的身份。单看他这般本事,宁清韫的确怀疑他并非一个简单的使臣,可宁清韫多单纯,她以为萧岑熙不过无名之辈,只是在北萧屈尊为使臣,又或者他另有身份,但却隐瞒真实身份而故意以使臣身份示人。他太危险,她已经冒进地吃过一次亏,怎么还敢再靠近另一个未知领域?可她哪里知道,萧岑熙根本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宁清韫至今未知其是太子,确实只是巧合。
过了一会儿,汀雪走到宁清韫身旁伺候,宁清韫低声问,“几郁来了吗?”
汀雪道,“还未见人。”
见宁清韫沉默,汀雪面露急色,“公主,那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
她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惊慌,实则汀雪知道,她怎么会不担心计划失败,只是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而已。
说话间,宁清韫不经意抬眼,却发现萧岑熙不知何时借口离席了。
她垂眸片刻,亦悄悄起身,走出内殿。
出了门,便见他站在廊前,望着远处。他察觉到深后的动静,便回头看她。
“好巧,使臣也在这儿?”她弯唇笑道。
巧?他可不觉得。
“喝多了酒,出来醒醒神。”萧岑熙回道。
“我们東宁的酒味道虽甘醇,后劲却是不小,使臣可不要贪杯才好。”她似乎好心劝他道。
他笑,“我看公主方才也喝了不少,怎么反倒劝起旁人来了?”
“使臣看错了吧,我不太会喝酒的……”她一脸坦然,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撒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似乎在等她开口,打破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做戏,等她承认他们并非互不相识。可是宁清韫似乎关心的另有其事。
她不时朝宫门处瞥,站在现在的位置,恰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宫门处的情形。几个侍卫持剑防守,宫女太监时而进出,只是依旧不见几郁的身影。
他注意到她在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她在看些什么。
她道没什么。正要与他告辞,一抹淡色忽然闯入她眼里,她定睛往宫门一瞧,几郁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身后的信使递给侍卫一封信,侍卫首领立即派人去寻来了许公公,许公公见信一惊,满脸焦急地拿着信便朝内殿方向跑去。
宁清韫嘴角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朝萧岑熙道,“出来太久,怕是父皇会派人来寻,使臣若酒醒了,就回去吧。”
她先一步离开,萧岑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饶有兴趣地盯着宫门处瞧,片刻也回了席位。
萧岑熙刚坐下,便见皇上身边的许公公急匆匆地跑来,圆润的脸此时皱得像只窝瓜,“陛下,不好了,白川大人急报!”
在座大臣闻言无不吃惊,一个个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白川此刻正同西褚使臣在一起,加急派信回朝,莫不是回京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倘若西褚人在東宁遭遇不测,東宁该如何与西褚朝廷交代?
“呈上来!”宁帝蹙眉命令道。
所有的欢闹喜乐一扫而光。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待宁帝读完信,好告知众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都尉等人在左江遭遇山贼袭击,如今已有近半数伤亡,特以此信,向朝廷请求援助。”宁帝说完,将信交给许公公,示意下传给诸位朝臣亲览。
信首先递到宁楚王手里。
宁楚王接过信,读了片刻,神情凝重道,“陛下,左江地形复杂,山贼盘踞,白都尉等虽暂时处于安全之地,可久守不攻,毕竟不是办法,臣请愿领兵前往,顺便借此良机,一举歼灭山贼!”
左江正是由于山峦重叠,地势险峻,又多急流峡谷,才叫山贼扎根横行。朝廷已多次下令歼灭,却久久不见成效,可见山贼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一网打尽的。
沈遇略略扫完信,起身作揖道,“陛下,左江山贼数量不小,且隐藏极深,白都尉等人身在其中,尚且难以估计其数目和位置,若朝廷大肆派兵前去,无疑是落入山贼的圈套。微臣愿与楚王各领一只精兵,兵分二路,围剿山贼!”
宁楚王似乎非常赞同这个主意,看向沈遇,严肃地点了点头,便也一同朝宁帝作揖请愿。
宁帝沉吟片刻,正欲答应之时,一道清脆的嗓音徒然打断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