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马场都该乱套了!”两人一前一后驾马归来,萧拓一脸的如释重负。
“这才骑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乱套了,有人敢在背后嚼我们的舌根?”宁清韫一边下马,一边佯装恨厉道。
孤男寡女在外,身边没一个跟着的人,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左不过就是那些事。
“不敢不敢,”杨宏连忙解释道,“小人是担心公主和太子遇到什么危险,或是不小心迷了路,正打算派人去寻一寻呢。”
宁清韫瞥他一眼,明显懒得搭理他拙劣的借口。御马庄她比谁都熟,迷什么路?
只是萧拓的记忆仍停留于两人在马车上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之中,脑子里哪会有什么和和气气的画面,他不过担心两人是否会一言不和打起来罢了。
萧岑熙不予回应,径直带步景到了湖边,亲手替它梳理鬃毛。
宁清韫坐在亭子里饮茶,令杨宏把饲养阿丹的侍从叫了出来,板着脸与两人说话,侍从走后,又不知单独与杨宏在谈论什么。
明日即是启程左江之时,临行之前,总有些事要做。
萧岑熙打发了人把步景带走,望向亭子的方向,抬步走去。
杨宏喊了声“太子”,宁清韫看了他一眼,只说,“喝茶。”
“该走了么?”他居高临下睨着她,直入主题。
她发现,他总是不露声色的,是倦是厌,从不写在脸上半分。如今这幅面无表情的脸,她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直到他张了口方知,原来是在这里待不下去,打算先走一步了。
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她沉默片刻,却明知故问,“你要走了?”
这话一听,他便知道她并不打算走,似乎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走。
他眉心微蹙,眼里浮上一层薄怒。
提出要去左江的是她,现在最悠然自得的人也是她。大事当前,她一向如此平静吗?还是以为借他之手,便已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仰头看他,还在等他回答。
“嗯。”他喉结微动,低低应声。
“用了膳再走吧,这里的东西不比御厨做的差。”她挽唇。
“不必。你若不想走,我与萧拓便先行一步。”
他语调不快,在宁清韫眼里却莫名显得急促,有一种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的感觉。
他不理解她,明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提出要离开,他却以为她理应明白,所以并未解释,更何谈不知轻重地当着外人的面来质问她。
他抬手递给她一样东西,“令牌留给你,步景和绝云我带走。”
令牌?
宁清韫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他这是担心她入不了宫门,所以特地把令牌留下?
她没接,只是问,“这么急着走,有要紧事要办?”
他不愿解释,只答,“是。”
敷衍之词。
他能有什么事情要做?宁清韫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理由,哪怕他是亲口告诉她他已经待不下去了。
可他就是不说!
方才纵马齐驱的快感正慢慢消退,两人于谈笑间和缓的氛围,也早已让她感觉虚无缥缈。
“原来是我耽误太子了。”她冷笑,依旧不起身,只让杨宏送他出去。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微怒和冷涩,他心底隐有动容,却仍寡言回绝,自顾自将令牌搁在桌上,转身离开。
宁清韫没有一丝反应,只凝视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这气氛,连杨宏都看得出来萧岑熙心情不好,连带着宁清韫也沉下了脸色。方才骑马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好好的,怎么片刻不到便变了天了?
总归都是他惹不起的大佛。
待人走远,杨宏方敢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宁清韫回神,白了杨宏一眼,心想谁知道他怎么了!
她挑起令牌上的丝穗,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到杨宏手里,不咸不淡说道,“拿去还给他,再派人好生把他送回去。”
“可太子殿下方才说……”
“不用”二字还卡在喉咙里,宁清韫便已厉声打断,“他需不需要是他的事,送不送是我们的事。北萧的太子若在東宁的地界里出了意外,你我就算头上顶了十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好生客气!
杨宏连连道是,一面不敢忤逆宁清韫的威严,一面又暗自惋惜。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接近萧氏太子爷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他还没来得及表现,人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想方才,二公主与太子骑马游玩时本是其乐融融,在太子执意离开之后却突然翻脸,怕不是二公主舍不得太子,所以才……
本着这个心思,杨宏搓了搓手试探道,“方才小人让厨房准备了干锅鹿肉和百合甜汤,还有一些特色糕点,往日陛下来品尝,也都是赞不绝口的,不妨……让太子用一些再走?”
宁清韫闻言倏地扭头瞪他,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疯了,简直比萧岑熙更莫名其妙!
杨宏耳朵是聋了吗?方才萧岑熙的意思他没听明白?人家归心似箭,说了不想用膳,杨宏难不成是要她低声下气去求他回来?
什么脑子,真想一脚把他踹马厩池子里去!
北萧太子怎么了,他是天之骄子,她还是天之骄女呢!求他?做梦吧!
她也就是不知道杨宏的真实想法,如若不然,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便又得多写一个名字了。
杨宏触及宁清韫的眼神,心中欲念灰飞烟灭,自己主动抬手掌嘴,“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多嘴,小人错了……”
宁清韫懒得看他,一口饮完手里的茶,只觉得索然无味。
于是烦躁起身,快步离去。
杨宏头一次见到她这种脸色,如雷雨前夕,密云压城,叫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能急忙跟上去。
两人刚越过回廊,一个侍从便迎头撞了上来。
宁清韫反应快,在两具肉体凡胎即将相撞之时迅速向后闪了一步,侍从以躲避之姿,重心不稳便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宁清韫蹙眉问。
心里中烦躁经受冲撞,愈加热烈。
侍从本揣着与宁清韫相关的事情要向杨宏汇报,心下惶恐,原想着将事情快快告知完便抽身而去,谁知在此直接碰上了宁清韫本尊,还差点冲撞了她,此时哪还记得什么事情,只吓得垂首跪地,张口结舌。
杨宏瞄了眼宁清韫的隐隐怒色,只怕惹她不耐烦,便扬声训斥,“公主问你话,还不快说!”
瞧瞧这些小厮,一天到晚没有半点规矩!遇上屁大点儿的事情就着急忙慌得跟天塌了似的,干啥啥不行,尽会给他惹事丢脸!
侍从吓得浑身一抖,怯怯抬眼看向杨宏,又极快地朝宁清韫瞥了一眼,颤着声音说,“贺……贺兰少爷和三皇子来了……”
杨宏顿悟,脸色瞬间转白。
原来如此,难怪这厮被吓成这样。
传言后宫萧氏与贺兰氏向来不合,宁清韫与贺兰成更是冤家路窄。这两人遇上,能有什么好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杨宏今日倒了八辈子大霉!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竟来了个更刺激的。敢情各方神仙齐聚一堂,是要来他这御马庄搭台子打架来了!
人来都来了,迎还是不迎?
可若是宁清韫和贺兰成打起来,又该帮谁呢?
杨宏不敢出声,侍从就差把头埋到膝盖了。
“人在哪?”她倒是平静的多,哪知道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们是怕她若真与贺兰成动起手来,会不小心拆了这御马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高兴还来不及。贺兰成不请自来的理由,宁清韫一猜便知。
君已入瓮。
“在,在大门外……”许是见她面色如常,侍从舒了口气,说话自然流利许多。
“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她问。
“这……”侍从无从解答,求助一般看着杨宏。
杨宏只是横眉瞪他,心想看他干什么,他知道怎么办?总不能说担心她与贺兰成、宁长恩拔刀相向,他们御马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吧?
御马庄就是宁宫的一个附属马场,平日里除了宁清韫,皇室子弟里谁人常来。御马庄也多是在节日或围猎时节,才会忙于接待宁帝及朝廷诸臣,也才会面临如今日这般情况。
但那时总是一群人在的,而现在是一对一啊!
杨宏已伺候宁清韫惯了,虽知她和贺兰成从未看对眼过,可他从来都是中立的,不站队。
掌庄自古没有资格位列朝廷。他杨宏纵使被人唤了十几年掌庄,到底不过一个小小的看马人,兢兢业业数十载,何以要受这种折磨!
杨宏心里七拐八绕,而侍从本要表达的却另有其意。
既然杨宏让他说,那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贺兰公子在门外,正与萧太子说话。”
杨宏再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色变化多端,很是精彩。
贺兰成便也罢了,再提萧岑熙,这不是硬生生触宁清韫的霉头么!
“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宁清韫面无表情,径直越过侍从朝大门去。
他没走,竟是在与贺兰成说话。
他和贺兰成有什么可说的?
门外,只见五人各自坐在马上,勒马相对。
贺兰成首先瞥见朱门前鹅黄色的身影,忽侧头朝她弯唇。
众人因此注意到她,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杨宏上前招呼,作势要伺候贺兰成和宁长恩下马。贺兰成却不动,居高临下对上她冷漠的目光,笑道,“不问问我来干什么?”
宁清韫瞥了眼他的马,“你打算这么跟我说话?”
他与宁长恩一人一匹壮马横在路中间,也不知道要拦谁。
旁人以为她讽刺贺兰成骑马说话没礼数,她也不过是为某人开路。
贺兰成仍无下马之意,只淡笑着看向对面的男人,“听闻杨掌庄预备了好菜,太子殿下不如赏我个面子,一同用个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