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杀我!”苏代神色恐惧,抱着田单手臂苦苦哀求。
“这一刃,为了我的老师匡章,也为了直接间接死在你手下的齐国重臣、军士、黎民!”田单拔出老师匡章临死所赠的虎首短匕,毫不迟疑,一刃深深刺入了苏代心口!
死死逼视着苏代渐渐暗淡下去的双眼,田单冷酷地道:“多年谋划,眼看收获在即,功亏一篑,滋味儿不好受吧?咯咯,你们弟兄,以口舌蛊惑君王,死于非命,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一脚将苏代尸身踹翻,田单直起身,看着烈烈火把照耀的宛如地狱般的血腥长街,又抬头望向长街尽头、隐隐轮廓可见的齐王宫,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这老贼死了,一切就都还有转机,都还来得及。”
当前齐国,内忧深重,外患一大片,像是一栋四处破漏的房子,最关键的房子主梁上又还有苏代这条大蛀虫日夜啃咬,倾塌就在眼前。而今将苏代斩杀,起码梁柱得以保住,匡章遗表一上,他进入朝堂,虽然齐王刚愎,但自破漏之处进行修补,总还有转圜余地。
就在田单不住盘算,齐王宫方向一阵沉闷的马蹄夹杂着“隆隆”战车行驶声传来,一支甲衣鲜明的东阳卫骑士,护卫着一辆镶嵌着金银珠宝的巨大豪奢战车缓缓而来。
“奉齐王令问,是何家族,通衢大道上深夜攻伐?好大胆子!”一个公鸭般的尖利声音远远自战车上传来。
清扫战场的一干徐林卫,立时抛下清理的兵器财货,在吕敖指挥下迅速整装列阵,站立田单身后,全神戒备。
田单一哂,算算时间也好来了,这么大动静,东阳卫再不知,也太废物了。
然而下一刻,田单大讶,就见火把照耀下,正中那辆巨大豪奢的战车上,一名头戴冠冕身着王服、无尽威严霸气散发的魁梧身影,昂然而立,——赫然是齐王到了。
田单本能就感觉不好,事情似乎出现了不可控,要知道齐王根本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但看这架势,却好像是在一旁等了半天一样。
田单手指轻轻抚摸着玉佩,感受着那丝凉意,心头念头急转,思索是那儿出了纰漏。而下一刻,一条极为熟悉的身影从齐王战车后方奔出,伏地跪拜,却让他如坠冰窖,大感绝望,——就见那人一身朝服,硕大鹰钩鼻无比刺眼,正是当朝齐相苏代。
孙禾、吕敖尽皆大愕,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苏代”,再看看跪在战车前一模一样的活人“苏代”,一脸迷惑,如坠雾里。
田单却是心下雪亮,右手死死捏着玉佩,方保持住脸上平静,知自己还是计逊一筹,落入了苏代算计,被他用替身给摆了一道。
苏代跪拜地上,双手高举,对齐王大声道:“大王,田单集结私军,刺杀重臣,企图谋逆,还望大王严惩!”
田单上前几步,一丝不苟也跪拜在地道:“见过大王,苏代收买我田家败类,谋刺我在前,我是按照贵族间的传统,对他进行报复。”
苏代跪地并不回头,阴恻恻低声道:“小子,很惊喜吧?老夫算定你一定会谋刺于我,因此特意布下这个圈套,虽然刚才没有宰了你,但你仍旧别想逃,今晚,你死定了!”
田单也压低声音,淡淡回应道:“是吗?此事还没结束呢,日子长得很,但愿下次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听田单冷漠平淡的话语,苏代心头莫名一寒,疏忽一丝深深寒意生出,田单刚才干脆利落灭杀两支护卫,无比狠辣一匕痛死他的替身,可是将一直暗中旁观的他给吓得不轻。
这一夜,是田单与苏代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两人可谓手段尽出,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田单算定,苏代听闻匡章自裁消息,一定会连夜进宫,阻止齐王对自己的任命,因此悍然出动“徐林卫”,半路要将他给一举截杀。
而苏代也算定田单今夜会谋刺他,将计就计,以替身为诱饵,布下两支精兵,企图反过来将田单连同他的徐林卫给彻底覆灭。
苏代没有算到的是,田单一手训练的“徐林卫”居然战斗力那么强悍,将他布下的圈套给生生撕碎;而田单没有算到的是,苏代会派出替身,真身自另一条路进入王宫,——两人虽然各有猎货,却都没有成功,总体上算是打了个平手。
“即使你是报复,但你不过田家的一名弟子,谋刺重臣,也罪当诛。”火把照耀,光影摇曳,齐王晦明不定的面目中一个冷酷声音传出。
按照诸国间不成文的规定,贵族之间的报复,是在家族与家族之间进行,苏代能够代表他的苏家,田单却不是家主,代表不了田家,齐王的这句话无疑蕴含着对田单的深深恶意,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苏代暗松口气,一脸戏谑,静静等待看田单被诛的好戏,——田单毕竟是臣子,齐王可是齐国当今毋庸置疑的至高存在,一言可灭国,一言可屠族,生杀予夺尽操手中,他执意要田单死,无论怎么看田单今夜都绝无生还之理。
田单心头暗叹,知苏代早一步进宫,已经进谗说服了齐王,置自己于死地,而这也是刚才他踌躇满志说“今晚自己死定了”的底气所在,陡然挺直身躯,平静看着齐王,“我现今已是田家家主!”说着,田单自怀中取出铜玺,高高举起。
苏代心头“咯噔”一声,禁不住暗中大骂,知自己又算漏了一着,昨日到今潍水田家一直府门紧闭,田单显然并非仅仅在清理田蔺、田陵等败类,更是在接任家主,整顿家族,收拢权柄!
齐王不满扫了苏代一眼,旋即木然盯着田单,不言不语。
当今齐王自继位以来,曾攻破秦国函谷关,也灭燕军十万,大破魏军于观津,威震诸侯,与秦帝并称“东西二帝”,而今又新灭宋,可谓功绩彪炳,威势煊赫无以复加,而今一静默,在场所有人,包括孙禾、吕敖、灌应等在内,立时感到一股无形而浓重的威压卷来,直胸闷气滞,几欲窒息。
半响,齐王阴沉着脸,霸蛮地道:“如寡人今日就判定你谋刺重臣,罪该当诛呢?——微不足道小家族家主,肆意妄为,还有没有规矩可言?恩准你自裁!”
此言一出,众皆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