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庆囚失魂落魄的模样,孟彰更加焦躁,“呸”了一声,一脚将他踹开,轰然冲入温池。
给齐王洗浴的四名侍女,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逃窜。
孟彰不管不顾,带着几名东阳卫跳入温池,七手八脚将齐王捞出。
全身赤裸的齐王,白嫩的皮肉被几名糙汉子大手揉捏的生疼,晃晃脑袋醒了过来,见孟彰与一干东阳卫模样,也吓了一跳。
将齐王丢在锦榻上,一边擦拭身上水渍,孟彰一边急声汇报:“……虽然苏代与达子已经攻到了王宫,但王宫门厚墙高,并且东阳卫还有两千之众,只要坚守……”
一听孟彰的话,齐王一身酒意全吓没了,全身苍白的肥肉不由哆嗦起来,不等孟彰说完,尖声叫道:“都打到宫门了,还等什么?赶紧将所有东阳卫都召回来,保护着我冲出临淄。”
孟彰一呆,忍不住继续道:“大王,王宫之坚固犹胜外城,又有足够的粮秣兵甲,我们两千东阳卫足以守住,只要大王再下令城内贵族世家,带领私军赶来救驾,达子区区五千……”
“啪!”孟彰说了一半的话,被齐王一巴掌生生抽断,挥舞双臂咆哮道,“混蛋,你是王,还是我是王?跑!召回东阳卫,保护着我赶紧跑,——先逃了性命再说。”
孟彰满腹郁闷,却只得拱手接令,一边吩咐几名东阳卫,召集在王宫章华门与苏代、达子五千军士激战的东阳卫退兵,赶往临淄城南门稷门,一边带着身边的下属,带着齐王,循着一条隐蔽甬道,冲出齐王宫。
逃命心切,齐王连衣裳冠冕来不及穿戴,庆囚随手捞了一块侍女舞蹈所用的冰纨,给他往腰间一缠,就此齐王近乎全裸地穿越半个临淄,向南门仓皇逃窜。
苏代身为位高权重的相国,又有齐王令在手,守卫雍门的东阳卫丝毫没有疑心,大开城门,迎达子五千军入城。
一进入城内,达子一声令下,五千军将守卫雍门的东阳卫乱矛杀死。然后苏代留下五百军士守护城门,又分派两千军士分别攻占南、北、东诸座城门,自己与达子带领剩下两千五百军士,长驱直入,杀奔王宫而来。
整个临淄城共有城门七座,西门两座,分别是雍门、申门;东门两座,分别是东门、东闾门;南门一座,是稷门;北门两座,分别是虎门、郎门。此外齐王宫城有小城门四座,西门的杨门,东门的广门,北门的章华门、武鹿门。
五千军士在临淄城内四处防火,喊杀声震天,城内大小贵族世家不明情况,惊慌不已,一边派遣斥候探听消息,一边不约而同整顿私军,固守宅院,不敢轻易外出。
因此,苏代一行一路上无比顺利,除了与守卫、巡逻的两小队东阳卫打了两仗,将之歼灭,安然穿过了小半个临淄,抵达齐王宫城章华门外。
此时东阳卫小司马、中大夫孟彰已接到消息,忙召集起东阳卫,将宫城四座城门纷纷关闭,在章华门坚守以待。
东阳卫毕竟是齐国当前最为精锐的军队,虽然拱卫王宫不过两千人,但凭借厚门高墙,孟彰有足够把握能够守住。
苏代、达子带领两千五百军士攻到章华门下,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强攻。
显然两人早有预谋,两千五百军士竟然带有云梯、攻城锥等攻城器械,当下撞击宫门,攀爬城墙,与守卫的东阳卫展开争夺激战。
孟彰打退了苏代、达子的两拨进攻,却接到了临淄城外城七座城门尽皆失守,夺下城门的叛军正急急赶来章华门支援的噩耗。
孟彰大感棘手,略一思忖,当机立断,命副将代他指挥,他则带一队东阳卫赶往内庭,面见齐王,让齐王出面振作士气,同时下令,命临淄城贵族世家带私军前来救驾。
那知,出乎孟彰意料,平日骄横自大、不可一世的齐王,面对这等变局居然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二话不说做出了逃命的决定。
满腔郁闷的孟彰保护着齐王冲出王宫,与从章华门撤下的东阳卫汇合后,杀奔临淄城南城稷门,击溃守城的叛军,顺利冲出临淄。
冲出城门,孟彰回头看着宏伟雄阔的临淄城,憋闷欲死,情知齐王这个命令,等于将临淄城拱手让给了苏代、达子。而此番他们出城容易,再想回城,可就难了。
此时临淄城内的大小贵族也都听到了苏代勾结达子作乱,齐王仓皇出逃的消息,顿时也惊慌起来,纷纷集结私军,护卫家小,将私财尽皆抛弃,紧随齐王之后,也自稷门接连逃窜而出……
两个时辰后,苏代、达子指挥五千军士,掌控了整个齐王宫,以及临淄城的七座城门。
齐王逃得仓皇,除了太子、王后、宠姬,大多数的姬妃、宦官,连同无尽的珍宝财货,全部都丢弃在宫内,留给了苏代、达子。
仅仅时隔两个时辰,再次回到齐王宫章华殿,苏代身份变换,已然由臣僚变成了主子。
端然跪坐在齐王的锦榻上,让战战兢兢的歌姬、乐师,继续舞蹈、奏乐,苏代满脸踌躇满志,不住大笑着,招呼达子宴饮作乐。
见苏代将一国君主齐王给玩弄的团团转不说,并且翻手间葬送了齐国二十万精锐军士,覆手间又近乎兵不血刃拿下整座临淄城,饶是其族兄苏秦也难有这等功绩,达子禁不住恭顺拜服,满脸谄媚地道:“相国立下这等不世之功,燕王得知消息后,一定振奋异常,相国封君,指日可待。”
见一向骄悍的达子,对自己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苏代心头大快,抚须自得道:“辛苦数年,日夜谋算,总算不负燕王所托,今日取得些微成就。”
达子忙又面色肃穆,狠狠拍了一番马屁,末了,皱眉道:“只是,相国,当前临淄城大小贵族听说齐王逃窜,也都纷纷仓皇逃出城去。当前临淄已落入我们掌控,何必要放他们逃走,关闭城门,瓮中捉鳖,却不是好?毕竟这些世家大族,身家丰厚,可都是一笔笔不菲的财富。”
苏代一笑,一股老谋深算味道流露:“你仅仅看到这些贵族的财富,却没有看到这些贵族的私军也不少。而今放他们离去,他们个个心急逃命,不过一盘散沙;但如将他们困在城内,狗急跳墙之下,万一有人登高一呼,将他们私军聚集起来,行险一搏,——那可是有万人之众,我们区区五千军士如何能掌控住局面?眼下放他们逃,他们又能逃哪儿去?乐毅率大军将至,到时候沿途追索,一捉一窝,何其痛快?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达子一听,心悦诚服,连连点头,与苏代对饮两杯,竖着拇指赞叹道:“相国,今日你大开城门,召我进城灭杀东门守卫,直逼王宫,当时我手心真攥了两把冷汗,生怕齐王放手一搏,一边召集东阳卫固守,一边传令贵族私军救驾,那样一来,五千军士、连同你我,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那知一切与你事先设想一丝不差,齐王那蠢货竟然吓破了胆,屁也不敢放一个,夹着尾巴仓皇逃出了临淄,哈哈哈……”
苏代捻着胡须,一脸不屑:“那个蠢货,我早将之看透,胆小如鼠,惜身如命,志大才疏,骄狂无度,简直不值一提,——他做君王,齐国贵族、百姓,也算是倒了大霉。”
达子“嘿嘿”笑道:“如这货不这么蠢,我们也不能如此轻易得手。”
苏代点头道:“不错,对付这等蠢货了,真让我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可惜田单那混蛋跑了,哼哼,如他还在,我真想与他再交手几个回合,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是谁真正棋高一着。”
“是吗?那我怎么也要满足你这个心愿啊!”苏代话音一落,一个清冷中蕴含着无尽怒火的声音,陡然自大殿外传来。
紧接着,喊杀声四起,惨叫声大作,利刃、劲箭入肉的沉闷声不绝于耳。
达子大惊,“腾”站起身,就要冲出殿去,忽然袖子一紧,转头一看,就见刚刚还踌躇满志高深莫测、扬言要与某某人一较高下的苏代相国,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几乎站都站不稳,厉声惊叫道:“是田单那混蛋!是田单那混蛋!快,快召集人手,保护好我!可不能被他得了手去。”
达子一怔,不知道苏代在田单手中屡战屡败,已经有了深深阴影,一瞬间一个古怪念头浮现:这位苏代相国,面对乱局似乎也不比齐王强到哪儿去?
在苏代声色俱厉的呵斥下,达子召集殿内军士,层层护卫苏代,冲出大殿。下一刻,一行人如坠冰窖,全身寒透。
就见一支全身铁甲、剽悍异常的甲士,自王宫府库方向如狼似虎般冲来,不等冲到近前,先几轮箭雨泼洒下来,将迎战的叛乱军士射翻一片。接下来短兵相接,一队甲士手持巨盾排成横列,顶在前面,后面两列甲士则手持长矛、长戈,乱捅乱搠,鲜血喷溅,血肉横飞,直所向披靡,一场无比娴熟、堪称单方面的“屠杀”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叛乱的军士怒吼连连,无论如何反击、冲杀,尽皆徒劳,无一例外被一举粉碎,击杀当场。
看着这一幕,达子饶是身为大将,见多了战场,也禁不住双腿发软,心头一个足以将他所有战意吞噬掉的偌大黑洞生出。
“田单,真是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看着这支徐林卫军阵中,那个挺拔如标枪般的年青身影,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苏代双手捏成了拳头,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我还没有死,你们就敢来我临淄城作乱,胆子可真是大啊,佩服啊佩服!”田单双眼疯狂杀机迸射,宛如盯上了猎物的猛兽,咧嘴不住“呵呵”而笑,显然心头对苏代、对达子这些作乱之贼恨到极点。
自齐王逃窜,乱军入城,到眼下大半天时间,临淄城完全变成了一座鬼城,大火焚烧不息,作乱军队四下抢劫搜刮,杀戮奸淫,不知多少民居被焚,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看着这一切的田单,心头像是藏了一座火山,有无尽的怒火在焚烧,就想将冲入临淄城的乱军给斩杀个干净,剁成肉酱。
“快,保护我快逃,逃出临淄!”
苏代对着达子连声大叫,以他对田单谋定而后动、动则如雷霆一击必中性情的了解,既然现在敢显身,肯定有了万全准备,自己就怕在劫难逃。
那知达子完全被这支徐林卫的强悍给镇住了,面色恍惚,眼神呆滞,苏代连叫他数声依旧置若罔闻。苏代大为恼火,上前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才将他给抽醒。
达子打了个冷战,知不是苏代太窝囊,委实这支军队太恐怖,慌忙一挥手,带领身边簇拥的一干军士,护卫苏代就要退走。
达子手下总共五千军士,当前分出了两千之众镇守临淄城七座城门,一千人在城内巡守,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搜刮大小贵族世家的资财,守卫偌大齐王宫城的不过仅仅两千人而已。
田单带领的这队徐林卫,人数也并不多,不过七百左右,不足守卫王宫叛乱之军的三分之一,只要能够坚持住,等待守卫城门的援军赶来,足以将之灭杀。
然而,看着这支甲士的恐怖战斗力,那怕达子再自大,也委实没有那个信心能够坚守到援军赶来。
趁着一部分叛军暂时挡住这支甲士的攻击,达子带领五百叛军护卫着苏代,仓皇离了王宫,循着两个时辰前齐王刚刚遁逃所走的甬道,向王宫外逃去。
见将田单给甩在了后面,短时间内安全了,苏代长松口气,慢慢回魂,抬头看着甬道两侧高高的高墙,心头浓重怨恨泛起。就在刚才,他还站在人生的巅峰,跪坐在齐王的锦榻上,踌躇满志,一股掌控天下的豪情翻涌,那知转眼间,就成了丧家犬、落汤鸡,循着不多久前齐王的逃难之路进行着逃难,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逃过此难,引来乐毅大军,必将那混蛋给生擒活捉,千刀万剐,消我这心头之恨。”就在苏代心头转着狠毒的念头,两侧高高宫墙上忽一阵鸣金之声响起,接着数百名与刚才甲士同样装束的徐林卫冒出身来,弯弓齐射,弦响如雷,箭矢如雨狂泻而下……
“不好,有埋伏——”达子话刚吐出一半,被一支箭矢射穿头颅,倒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