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叛军拥挤在狭窄甬道内,前进不得,后退无路,就此活靶子一样,被一波波箭雨给射成刺猬,无比憋闷地挨挨挤挤死在一起。
见将叛军堪堪射杀殆尽,再无冒头反抗,甬道前后,眉目英挺、英气勃勃的田贾,与临淄大夫狐累之子、身高体壮面容黝黑的狐严,各带一支甲士,踏着厚重的血浆走了进来,将一具具叛军尸身拖出,没有死的就冷酷地补上一剑。
苏代与达子却是不知,前段时间,田单接收了被齐王斩杀的陈举、狐累、司马襄三大家族的弟子、甲士,整合进徐林卫,日夜操练,当前徐林卫已达五千之众。
虽然将齐国库藏珍宝偷偷运走,面对齐王东阳卫追索,田单偷藏在临淄城内人数不多,但也有两千人,并非苏代与达子看到的区区七百人。
而田单也是下定决心要将苏代、达子的五千叛军给全部灭杀城内,此时他亲率一千人清理齐王宫,灭杀苏代、达子,剩余一千在夫人崔青田带领下,此时正在追杀城内的叛军,以及南、北、东城门的守军。
搜索尸身的一干徐林卫,忽然一阵欢呼传来,却是几名士卒从叛军的重重尸身下,拖出了一个浑身鲜血、魂不附体的肥胖身形,——苏代却是还没有死。
齐王宫章华殿前,被当做弃子抵挡田单徐林卫的一干叛军此时已被斩杀殆尽。
田单站立殿前高高台阶上,抚摸着腰间玉佩,面色阴霾看着徐林卫安抚宫内的宫女、舞姬、宦官,一边熄灭大火,清理叛军尸身,忽然见田贾与狐严满脸喜色,拖着一无比熟悉的肥胖身形踉踉跄跄而来,顿时心头大快。
“你、你好大胆,偷了齐王府库珍宝,还敢留在城内……”被拖到近前,看着田单眯着眼冷森森看着他,苏代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只觉喉咙发干,回头看了田贾一眼,又苦涩摇头,“有这个掌管府库的家伙帮你,怪不得将府库搬空也无人发现,潜藏这么多军队东阳卫也没有任何发现,还能够突然冒出杀到我的跟前,显然挖掘的地道不止一条,你们一直是藏在另一条地道内吧?只是齐王对你如此宠信,你竟然背叛……”
“闭嘴!你这个奸佞贼子,也敢指责别人背叛!我田贾自幼亡夫,受陈举伯父资助才得以长成,也是经他推举进入王宫侍奉齐王,那知那个独夫竟然将伯父斩杀——”田贾话语蕴含无尽恨意。
“上次你用替身代死,不知道这次,可是真身?”田单拍打着苏代脖颈,“当日章华门外,你们车辆交错,我让你好好活着,为的可就是今日啊。”
“落于你手,我也无话可说。但而今燕军大势已成,任你小子手段通天,智谋绝世,也难挽回此危局。哈哈,你齐国灭亡我手,生前又享尽你齐国荣华,千秋万载之后,史书少不了我一笔,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满足?”事到临头,情知无法幸免,苏代一梗脖颈,连声狂笑。
“灭亡我齐国?真是自大自狂至极,——如我大齐是那么容易被吞没,现在早不存于世了。”田单一脸不屑。
“乐毅,当世名将;燕王,当世明君,加上而今燕军大势已成,你小子又还有什么手段,能够翻转此天地不成?——小子,国家被破,宗庙被焚,滋味不好受吧?”
“事情刚刚开始,距离灭我齐国还早着呢。我承认燕军大势已成,临淄也是难保,但以为我齐国就束手待毙,毫无反击之力,呵呵,你也太小看我齐国,小看我田单了。”
苏代面色阴沉,眉头微皱,心头急剧思索,半响,脸色大悟,尖声道:“即墨!——你早早将崔硕送去即墨任大夫,原来就是为的此时。你小子隐藏的好深,谋划的如此之远!去年崔硕将二女逐出家门,想必是你们联手演的一出好戏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啊。幸而齐王那个蠢猪没有重用于你,否则又何来我燕国半分机会?真是万幸啊万幸。”
“那个独夫不用我,没有他,我也照样能够保全我大齐。”田单冷冷的话语透露出强大自信。
“也不怕牛皮吹爆?呵呵,即使你谋划的那么远,即使你两年前将崔硕送去即墨经营,——凭借一座孤城,对抗整个燕国,也太不自量力。”
“即墨,可是齐国五都之一,可并非一座孤城。而谁告诉你,我经营即墨仅仅两年?自那独夫关闭稷下学宫,我回到家族,就训练了徐林卫,建立起一支庞大商队。我潍水田家毕竟也是王室分支,在诸国买卖货殖,诸国怎么也都给个面子,每年所获财货堪称海量,却没有分毫归于田家,——你可知都去了那里?”
“都、都去了即墨?你、你居然提前那么多年,就看到齐国将被攻破,开始着手经营?”苏代饶是自诩智谋盖世,蔑视天下英豪,而今听田单言语,禁不住浑身僵直,额头冷汗渗渗流下。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谋划与智算,与田单相比,简直无疑小儿玩闹。
“不是我谋划深远,只能怪燕王与乐毅太过强悍,日夜亡我大齐之心不死,让我不得不如此。”田单怅然看着远方,语气幽幽地道,“而我当时也不过为万一做准备,那知居然……”
“呵呵,你也知道当今大势不在你,任凭你多年谋划,也只能白费心思,乐毅将军是不会给你丝毫机会的,你、还有你的齐国,败局已定。”被田单话语揉捏的神色疯癫,苏代厉声狂笑道。
“乐毅,我可是闻名太久太久,也期待与他交手太久太久。”田单语调缓慢地道,眼眸深处,尽是汹汹燃烧的渴战火焰在跳跃,一股沛然强大的自信弥漫,“到底最终结局如何,谁又知道呢?不过,你是注定看不到了。”
说着,一挥手,四名早就做好准备的徐林卫,用绳索绑定苏代四肢,就在苏代疯叫狂笑中,同时策动骏马奔向四方,将之给生生车裂!
一阵沉闷马蹄声响起,当先一匹赤红骏马上,身着绣饰雷纹、袍裾沿边镶锦的浅红色曲裾深衣的崔青田,在上百名杀气腾腾、精悍强干的徐林卫的簇拥下,一溜小跑抵达齐王宫章华殿前。
见田单安然无恙,长身而立,负手站在齐王宫高高台阶上,崔青田长松口气,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满是欢喜地看着他,轻声道:“城内、城门的叛军全都清理干净了,一个不留。城内大火也扑灭了,现在整座临淄城已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中。”
田单见她浅红色深衣上满是血迹尘土,污秽不堪,头上发髻散乱,用一条布带胡乱束在脑后,一张小脸也满是黑灰、血污,特别原本无比明亮的双眸,变得极为黯淡,加上刚才她走上台阶,无比迟缓,显然平定清理城内乱军,战斗极为辛苦,耗尽了气力。
田单心头无尽爱意泛起,握着她的小手,拉到跟前,用衣袖小心擦拭她脸上的血污与黑灰。
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田单会做出这等亲昵的举动,崔青田小脸“腾”的红了,局促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这么多人在看呢……”
田单微微一笑,朗声道:“让他们看!本公子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儿,给夫人擦脸,正要让他们学,回家也这么做!”
吕敖、田贾、狐严、灌应等一干徐林卫将领,齐齐发出一阵哄笑。
崔青田小脸越红,却知让自己带领一干徐林卫冲杀平乱一线,身涉险境,田单这是在变相向自己表达他的歉疚。崔青田心头发甜,瞪了田单一眼,低声嗔道:“傻子。”却真个不再乱动,任由田单细细将她脸颊上的血污、黑灰擦去。
夕阳西斜,赤红如血。这对璧人的身后,是雄伟的齐王宫章华殿;身侧,是惨烈的平乱战场,禁不住一股动人心弦的肃穆沉凝的美感展现。
望着经受战场血、火的淬炼,感情越发牢固紧密的璧人,吕敖等一干将领面色崇敬,胸口豪情涌动,只觉当下即使奔赴刀山火海,也是毫无畏惧,慷慨大笑而行。
将崔青田小脸擦拭干净,凝望着这张怎么也看不够的容貌,田单柔情满怀,拉着她的手,并肩俯视着鳞次栉比、宽广壮阔的整个临淄城,轻声道:“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看重,为了嫁我,甚至不惜叛出家族。而今,你的夫君凭借一人之力,自乱军手下将国都夺回,这等功绩终于可以配得上你,——你的夫君,不是高氏高应之流所能比拟。”
田单以临淄城官市署市掾这等微末小官,在相国勾结上将军发动叛乱,惊的君王外逃、贵族溃散的紧要关头,生生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诛杀作乱的相国苏代与上将军达子,夷灭乱军,成功将都城临淄收复。
这等功绩,真个足以名动诸侯,直追师父匡章,甚至孙膑田忌声望。
崔青田对雄伟的临淄城看也不看,侧头眼神迷离看着田单,柔声道:“我的夫君是一位绝世英雄,那怕他身为乞丐,在我心中依旧伟岸如山岳,光芒如朝日。”
田单“哈哈”大笑,心头大快。
“家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做?”见田单让几名侍女,服侍崔青田前去齐王宫温池沐浴,吕敖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田单将得自苏代的齐王令一晃,沉声道:“田贾,你持此令速速赶去昌城,见昌城留守的九万齐军,命他们立即退守临淄。”又转而对司马襄之子、体态威猛的司马贺道,“你立即带领一支徐林卫,追赶逃窜出临淄的贵族,将苏代叛乱被平息的消息告知他们,接应他们返回临淄。”
顿了顿,田单道:“有九万齐军防守,有大小贵族世家资财供应,守住临淄还是不成问题。”
吕敖、田贾、狐严、司马贺等一干将领,精神大振。
就在田贾、司马贺点起各自徐林卫,即将拜辞田单,忽然一只鹁鸽振翅飞来,落在章华殿前的一株老柳上。灌应眉头一挑,快步上前,口中“咕咕”作响,与鹁鸽一应一和“交谈”起来。
旋即,灌应面色狂变,冲到田单跟前,颤声道:“家主,大事不好,孙禾将军传来消息,乐毅指挥燕军偷袭成功,刚刚攻入昌城,再次大败齐军。九万齐军死伤惨重,被彻底击溃,而燕军预计明日清晨就将杀到临淄城下。”
吕敖与田贾、狐严、司马贺等一干将领一听,齐齐脸色狂变。
出乎他们意料,田单并不如何惊慌,只脸色陡然严峻起来,凝视着西下的夕阳,重重吐出口气,捏紧玉佩冷然道:“对此我早有预料,就知乐毅师兄不会给我留有这么大的余地,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猝然转身,田单神色冷酷,语气斩钉截铁,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田贾,你速带齐王令,连同我的这柄虎首匕首,送到一直在昌城外探听消息的孙禾手中,命他接应大败的齐军,前往即墨。”
田单的虎首匕首,是师父匡章留给他,匡章身为齐国军神,齐军当前军士都曾是他的部下,跟随他取得一连串辉煌胜利。在眼下接连大败的紧要关头,士气极度低迷的将领、军士,饶是见到齐王令,也难以遵从,但见到匡章的匕首,也许反而会听命。
吕敖等面色黯然,知田单这么说,等于做出了放弃临淄城的决定。然而齐军接连大败,军心涣散,此时又不知还剩多少兵力,即使退守临淄,在紧咬其后的十几万燕军的狂攻下,也是连一成守住的把握也没有,放弃临淄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田贾一咬牙,接过齐王令与匕首,上马带领一支徐林卫,狂冲而出。
“吕敖,狐严、司马贺,你们带领所有徐林卫,除百姓不得惊扰,其余像府库、军营、贵族宅院……所有积累财货的地方,尽皆搜刮干净,将收拢起的财货送往即墨,——乐毅不是想要临淄吗?我就留一座空城给他。”
吕敖等精神一振,情知此时不是伤感时候,收拢心绪,纷纷带领各自军士散入临淄城,开始大肆搜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