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渔弦艰难的张开了嘴：
“我……我是渔弦啊……”
老树妖摇了摇头：“你不是他。”
中心大道嘈杂的人声混合着细微的晚风吹进了回廊。
“你把渔弦怎么了？”
一根根青铜树皮般的血管从老树妖脸上浮现出来，炽红长发向上悬浮，犹如一座愤怒的火山。
“我……”
密密麻麻的青铜藤蔓喷薄而出，犹如一根根畸形的手臂，将渔弦包裹成一个巨大的人蛹。
冰凉粗糙的枝干顶着渔弦的脖颈，皮肤被摩擦的生疼。
渔弦挣扎了一下，试图抽出手臂，然而树干缓慢的收紧，庞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血液顺着枝干滴在了地上。
与以前的老树妖完全不一样，此刻的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令渔弦畏惧的气势——牧树绝对不是渔火镇人们口中垂垂暮年的孱弱妖怪！
这种无法抗拒的窒息感甚至超过了手举蒸汽机械战斧的李青稚！
“你怎么看出来的？”渔弦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探查过他的身体，这孩子的灵魂是残缺不全的。”老树妖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渔弦一怔，声音变得苦涩起来：“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智力有残缺，学海的刺激也不可能让他恢复正常对吗……”
“占据身体，蚕食灵魂……这种邪恶扭曲的手段……你是本源序列往生婆婆的信众对么？”老树妖脸上呈现出一种让渔弦看不懂的表情。
“我……我不是往生婆婆的信众……”
“把这孩子的身体还给他，我跟你走。”
包裹着渔弦的藤蔓突然收了回去。
“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被找到了……我愿意和你们回去，只要你能放了这孩子。”老树妖的脊背再次佝偻起来，仿佛突然变回了那个苍老的牧树。
“嗯？”渔弦挠了挠头发，这老树妖是不是自己脑补出了什么？
“……我老树妖不值得的，他还年轻，虽然傻了点……”牧树叹了口气。
渔弦：“……”
“修道院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卑鄙，居然利用孩子进行圣裁仪式来夺取他的身体。”
“那个……我不是来抓你的，”渔弦终于打断了牧树的自说自话，“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修道院的信众，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老树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渔弦顿了顿，索性选择坦白：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想把原来的傻孩子还给你，但是我找不到回去的办法。”
牧树犹豫了一会：“我该怎么相信你？”
渔弦想了想，从地上拿起两颗石头，一颗大一颗小。
“这样吧，我原本所在的地球是一个知识科技型的世界，那里所有的孩子都会接受一种叫做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普及，我就用我在地球上学到的不属于这里的知识来证明吧。”
他抛了抛两枚石头，说：“假设这两颗石头从同一高度向下坠落，你一定会觉得是这颗大石头先落地对吧？”
牧树怀疑的看着他：“当然是这两颗石头同时落地啊，不同物体在同一位置所受重力产生的加速度是一样的，这就是修道院学识序列的知识啊，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渔弦：“？”
不可能吧……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这么发达了？
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假设还是这颗石头，从二十米高空以每秒十米的加速度坠下，需要多长时间？”
牧树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下落时间的平方等于下落距离的两倍除以加速度，答案是两秒，这已经算是比较高级的知识了。”
渔弦：“我去？”
他拍了拍额头，是啊，无论是之前所见到的炼金热气球，还是高贵查克马戏团使用的蒸汽机车，甚至他通过学海时看到的牛顿第一定律，都说明这个世界的知识水平在某种意义上十分发达。
但这种发达很畸形，在与修道相关的方面已经显出百花齐放的雏形，而针对与民生方面却落后的一塌糊涂，就好像科技之树一边枝丫繁盛，而另一边还只是一颗没有发芽的种子。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无奈的放弃了：“我想不出来别的办法了，如果物理没法证明的话……恐怕其他学科也是一样的，至于中文或者英语……我也没法证明这些语言不是我临场瞎编出来的。”
老树妖细细的端详着他，说道：“……你的态度给我感觉……不像是在骗人，不如这样，如果你愿意放开对我的所有防备，让我同步你在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记忆，我想一切猜疑都会解开。”
渔弦皱着眉头装作考虑的样子，心里小声呼唤起恶魔渔贤。
几乎瞬间，渔贤就回应了他：“没关系，他看不到关于我的部分。”
渔弦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事情显得十分奇妙：
牧树低声吟唱，音节如同恐怖场景的配乐，他的身上再次蔓延出触手般的藤蔓，贴着渔弦的脖颈对着他的耳朵，释放出一粒粒细小的、水母般的孢子。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人脱衣服一般褪去了渔弦的头皮，然后朝他赤裸在外颤巍巍的大脑轻轻吹气。
酥麻，温凉，甚至微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渔弦的胳膊和脊背布满了鸡皮疙瘩。
“结束了。”
孢子从耳朵里钻出来，顺着藤蔓飘进了牧树的耳朵，他闭上眼睛，透过眼皮可以看得到眼珠在快速的转动。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笑了，整个人明显轻松起来。
“看来你真的没有欺骗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啊……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像这孩子一样，继续把这里当做家，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渔弦也终于松了口气：“什么请求？”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回去的方法，请把这个孩子的身体还给他。”牧树眼神很真诚，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淡淡的乞求。
“当然，本来就应该如此。”渔弦莞尔答应。
“哦对了……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烟火，那是你们世界的礼花吗？”老树妖边说边走进小院。
渔弦的眼睛忽然变得狭长起来，眸光幽暗，喃喃自语道：
“那是……一场艺术呢……”
……
嘶……
火焰炙烤着焦黄的肉块，鹿肉里的云纹被融化成嘶嘶作响的透明油脂顺着烤肉滴落下来，上面的香料碎末已经被火舌舔舐焦黑，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咕。
围坐一圈的孩子们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他们疯狂的咽着口水，垂涎欲滴。
渔紫霞双手叉腰，精雕细琢的小脸上虎视眈眈的盯着烤鹿肉。
啪！
她一把打掉身后偷偷摸摸抓住兔腿的小手。
“啊！大姐大你干嘛啊！”渔念委屈的揉着被抽红的手背。
渔紫霞漂亮的眼睛瞅了他一眼：
“爷爷和咸鱼回来大家才可以开动，一家人就要一起吃饭！”
“哦……”渔念低着头，忿忿不平，“还不是怕我们吃完了渔弦哥哥吃不上了……”
渔紫霞的耳朵慢慢变红，像是诱人的苹果：“你说什么！”
牧树笑呵呵地从门口走进来，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小紫霞真有心啊，但是也不能这么打弟弟，这样做是不对的，大家快吃吧。”
渔念唰的抓住兔腿。
啪——
“闲着也是闲着，弟弟不打白不打。”渔紫霞抱着手臂。
牧树：“……”
渔弦刚好也走了进来：“为什么啊？”
“咱们平时一天用来熬桃羹的米要花费十个铜币，这两只山兔和桃花鹿就花了八百零六铜币，爷爷做一天伐木工才能赚到二十铜币，也就是说我们一顿就吃了爷爷八十天的所有辛苦，所以第一口应该让爷爷先吃！”
孩子们纷纷点了点头。
渔念将手收了回去：“大姐头说的对。”
渔紫霞用木刀切下一块烤的正好的鹿胸肉递给牧树。
老树妖瞥了一眼烤肉，油脂在烤肉表面滋滋作响，被刀切开之后褐色的肉汁流了出来，浓郁的肉香弥漫进所有人的鼻腔。
他摆了摆手：“你们吃吧，我……”
“不行，爷爷不吃我们就不吃！”
“就是！”
“爷爷是我们最亲的人呢！”
“我们一定要爷爷先吃才肯吃！”
老树妖脸色发紧，捂着嘴：“其实我……”
“我不管我就要爷爷先吃！”
“爷爷你不吃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突然，一道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渔弦面无表情的从渔紫霞手中端走了烤肉。
渔紫霞小脸鼓了起来，刚要抢回烤肉盘，就听见渔弦一边将烤肉送进嘴里，一边慢条斯理的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逼着一棵老树吃肉……有一点过于丧心病狂了……”
整个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都不说话了，纷纷看着渔紫霞，眼神有些奇怪。
“真的想感谢爷爷的话……想点别的方法，比如说哪里的水特别好……”渔弦还在一个人絮絮叨叨。
气氛尴尬的有些诡异。
“大姐头，渔弦哥哥说的……好像有道理啊……”
“是啊……刚刚爷爷的表情明显犯恶心不想吃吧……”
渔紫霞的小脸慢慢红了，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一口。
“呸。”
渔弦一口将刚吃进去的烤肉吐了出来。
“这烤肉，好特么难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