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修道院奇幻压抑的氛围不同，拱门外看不到神秘莫测的近景星空，却更像是人间该有的样子——人间有阳光，阳光深处有人在等候。
“爷爷！”
“我们回来了。”
如同老树的身影慢慢抬起了头，笑容满面：
“怎么样啊？”
孤儿院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回答道：
“咱们小镇只有六个人通过了朝会仪式，我们就占了三个呢！”
“是啊，渔弦哥哥，大姐头还有渔念哥太厉害了！”
“大姐头还是双身学识序列呢！”
“渔弦哥哥也很厉害啊，也是双身序列，虽然是异种……”
牧树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这么厉害啊……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晚上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真的吗？我想吃烤肉！”
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指着渔弦：“对了，渔弦哥哥不傻了，他的脑子好了！”
“好了？”牧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怎么好的？”
“就是在学海被高浓度铭文微粒刺激了一下，好像开窍了……”渔弦挠了挠头。
老树妖的表情里没有惊喜，反而带着一丝古怪。
过了一会，牧树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
孩子们兴高采烈，小院虽身处幽暗回廊，荒草丛生，寥寥几间小木屋，却是孩子们报团取暖的“家”。
已经是下午，阳光逐渐昏黄，商铺与小摊陆续开张，牧树带着孩子们走到了渔夫路。
渔夫路是渔火镇唯一的小吃街，里面大多数是熟食店，售卖一些煮好的鸡胸鹿尾之类的，当然，价格不菲。
灯火初上的时候，牧树手里提着两只风干的山兔和半只烤熟的桃花鹿，花费了八枚金币六枚铜币，也就是八百零六枚铜币。
渔弦看到，牧树提着肉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大出血了。
山兔只是普通的兔子并不贵，一只五十三铜币，真正花钱的地方在桃花鹿，一种供养在渔火镇桃林里，吃紫海桃长大的鹿，据说鹿肉橘红透明，看起来像是晶莹的桃胶，吃起来不但不失烟火气，还有一种淡淡的桃香。
一只要一千四百铜币，相当于十四枚金币，几乎是这个十几张嘴的孤儿院一个月的生活费。
但是孩子们渴望的小眼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牧树还是一咬牙一拍腿……只要了半只……
贫穷让人不敢任性……
走出渔夫路，距离孤儿院还有一段距离。
中心大道在夜晚总是格外繁华，马戏团，炼金商铺，小偷和强盗的温床，富人的销金窟，街角阴影里，各种灰色贸易层出不穷。
途经这里的孤儿院孩子们显得很兴奋。
只是……渔弦再次看到了前一天晚上见到的马戏团。
穿黑色礼服的小丑玩着一模一样的把戏，与之前不同的是，蒸汽机车里关着的是两个看起来很年幼的少女。
两只蓬松的、毛茸茸的耳朵从女孩儿的脑袋上耷拉下来，显示出少女此时的心情。
应该是山兔妖怪一类的。
小丑把戏进行到结尾的时候，渔弦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牧树脸别向一边，拳头握得很紧，披散下来的长发泛出火焰一般的鲜红。
“今天，我们高贵查克马戏团带来了新的把戏，这也是‘火圈锦鲤’在渔火镇的首秀，希望大家喜欢。”
小丑脱帽鞠躬示意，围观的人群报以热烈的掌声。
几个黑衣人从小型蒸汽机车中推出两座陶瓷花盆，里面奄奄一息的趴着两颗人形茶树。
“是刚刚脱胎有人形的茶花妖怪，不过好像快死了。”旁边的渔念小声说。
茶花妖怪的枝干残缺不全，上面有焦黑的痕迹，最顶上的树杈间有一个小小的树瘤，模糊的显出人类的五官。
紧接着黑衣人又抬出了一个浑浊的圆柱形水箱，水箱通体被布满铁锈的锥形齿轮和杠杆连接在一起，里面盛满肮脏发黑的液体。
小丑按了一下水箱底边的红色按钮，齿轮旋转起来，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哗。
一条人鱼随着大量肮脏液体倾泻而出，砸在了地面上，无力的扑腾。
人鱼身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已经化脓发臭。
小丑再次掏出了那只机械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一束火焰喷射在茶花妖怪的树枝上。
茶花妖怪发出痛苦的尖叫，勉强将树枝举起来，形成一前一后两只火圈。
火圈噼啪作响，冒出大量黑烟，人群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小丑变戏法般拿出一块金属立方，挥舞了两下，立方块奇妙的分解成一枚枚零件，在某种力量下聚合成一根机械长鞭。
啪。
人鱼身上多了一道伤口。
他似乎已经虚弱到叫不出声音了，脖颈侧面的鱼鳃一张一合。
啪。
又是一鞭。
渔紫霞捂着耳朵躲到渔弦身后。
“不要看，快走。”牧树脚步加快了。
渔弦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条人鱼用尽全身力气，肮脏黏糊糊的鱼尾在地上一弹，跳到了半空中。
或许是因为太虚弱了，他没有跳过火圈，落在了火焰正中央。
嘶嘶。
火焰与满是液体的鱼尾相遇，释放出白花花的蒸汽。
人群中再次爆发了掌声。
“我们的马戏失误了，为弥补各位看官损失的时间，这条熟鱼大家可以免费品尝。”
黑衣人依次向观众分发金属刀叉。
“真香！”
“现烤的活鱼片就是不一样。”
渔弦耳朵里满是刀叉碰撞和牙齿咀嚼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这次并不只有渔弦一个人，他没有感觉到太多害怕……只是心里多了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
呼！
呼！
他大口呼吸着，胸口似乎多了一块大石头，压抑的他喘不过气。
“爷爷……为什么会这样？”渔紫霞的眼眶红了，“它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牧树沉默了很久。
当他们走到阴暗狭窄的回廊里，牧树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回荡在走廊的墙壁上，沉闷而幽暗。
随着牧树的絮絮叨叨，一条主线在渔弦脑中慢慢清晰：
在这个世界，各种罪恶的灰色交易，非人物种与人类水火不容的矛盾，都是自战争元年以来就有的。
无论是渔火镇，还是修道强者辈出，知识体系高度发达的花果屿，对于非人种族的主战与主和问题始终没有一个定论——正如学识序列修道士和本源序列修道士的重重矛盾。
但中心大道白天与夜晚的反差，在很大程度上和渔火镇的执法者有关。
渔火镇镇长是从花果屿调过来的纯血人种，据说也是一个很强大的修道士，而且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主战派，手段强硬，没上任多久就完成了渔火镇的全面交接。
以他为首的小修道士和乡绅一起制定了对于非人物种的各种限制条约，其中就包括妖怪无法得到贸易许可，大力推广妖怪奴隶买卖之类的。
不公正的条约势必会遭受失败。
很快，失去了生存空间的非人种族就闹出了乱子。
弱小的妖怪选择离开渔火镇，没有了他们，镇里包括畜牧业、农业、皮毛商铺在内的大量基础产业瞬间崩盘，长达近一年的经济大萧条笼罩了这个本就偏僻的区域。
当然，也不乏大量实力强大的妖怪为渔火镇的和平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和平与经济双双崩溃的纯血贵族付出了惨痛代价的，一些家底薄弱的乡绅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主战派镇长迫不得已之下，出台了新的条约，将中心大道的夜晚留给了非人种族，甚至在深夜撤走了这条道路上的所有警卫。
放宽的条件不止吸引了大量妖怪，小偷、富人、资本体系纷纷伸手进来分一杯羹。
白天祥和安乐，所有的罪恶与欲望都被流放到了夜晚，于是，渔火镇中心大道的夜晚成了三不管的“欢愉天堂”！
因此，渔火镇的发展更胜以往，镇长也视这个条约为得意之作，并为之起名：“渔火宵禁录。”
“这样真的好吗？”渔紫霞一边思考一边发问：“虽然渔火镇的确比以前更加发达，可是本质还是建立在不公平条约上的，而且这种繁荣很畸形。”
“我觉得大姐头说的对，这种发展无异于透支弱势非人种族的生存基础，继续下去肯定会有隐患。”
渔弦没有说话，地球上的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背靠强大祥和的国家，虽然常常在网络上看到一些资本主义国家有类似的国情，却无法感同身受。
而如今真的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真切的看到了生活的残酷，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毕竟，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因为感受过光的温暖，就无法再忍受黑暗。
……
穿过狭窄的回廊回到孤儿院，流烬火枫木如同一盏灯塔，树冠释放出炽烈的橘红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几片鲜红的树叶落在院子中央，燃起了一团温暖的火焰。
树冠里伸出一根青铜质感的藤蔓，接过牧树手里风干山兔和烤桃花鹿。
“再烤一烤，热了大家一起吃。”
牧树的眸光有些闪烁，他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门口。
“爷爷你不吃吗？”
“爷爷等会吃，你们先吃，要吃饱。”
牧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跨出大门，说道：“渔弦，你跟我出来一下。”
嗯？渔弦挠了挠头，放下手中刚拿起的鹿肉，走了出去。
黑暗回廊里，长发如同摇曳的火焰。
牧树迟疑的开口了。
“渔弦……不，我该叫你什么？”声音低沉而苍老，“或者说，你是谁？”
空气安静的沉默，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动。
渔弦浑身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