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寒假里最期待的事就是过年了，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得再有小时候那么纯真的快乐，但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的确乎有特别的意义。仔细描述是复杂的，但身处此情此景，只需要说一句“过年啦”就完全可以感受到。
美中不足的是，而今的年味已经不是那么浓了，似乎人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会在不知不觉间丢掉一部分对于节日的期待，暂且就称之为童真吧！
牧羊还记得小时候，他会和伙伴出去玩半宿，到了凌晨再慢慢回来。可是今年没有，牧羊留在家里陪着母亲看春节联欢晚会，因为牧羊害了感冒，伴随着高烧，头疼得不得了，如此实在是不适合出门吹风，尤其不适合守岁。于是乎，牧羊裹着被子在沙发里睡着了。当然若究其原因，却并不全是他感冒，也有春节联欢晚会越办越无聊的缘故。
冬天里少了雪便难得有人再去欣赏寒冷。下雪的冬天，都已经尘封在了牧羊白色的记忆里。他已忆不真切多少年没有在家乡看一场尽兴的雪了。他所谓的不尽兴，乃是说雪的留不住，往往存不了一天就会消融。
室外的快乐失去了，人们并不会因此而气馁，他们转而向室内去寻。H城的人好赌，牧羊的家里，牧天华的几个兄弟就是典范。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每日必坐在一起，今天这家明天那家，虽则名之曰拜年，其实打麻将才是大事。
牧羊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会的，但上了高二就不再碰了。这还得归功于李一凡，那时候牧羊与她闲聊假期的事，说自己打了好几天麻将，她便骂了牧羊一句“做点什么不比去赌要好！”虽然他更多抱的是玩的态度，但他还是点头说以后不再赌博，而他果然也做到了。
H城的人照例大年初一到初三是不拜年的，初四到初八是拜年的人最集中的时间，过了初八再去拜年似乎就显得诚意不那么足了，好像人家会认为你如今才来，想必把我家看得无足轻重。总之初九以后就算是晚了。再者照H城的规矩，大年初一、初九和十五都是要吃素的，哪有人特意选那种时候去拜年。
大年初三，牧羊身体已有好转，天公作美，赐了一个晴天。尽管地面还没有化开，但阳光总是好的，它的好，对于感冒的人来说，有一半是在心里。
“吃饭了！”顾宗芸招呼道，牧羊关掉电视，起身去客厅。刚走到一半，家里的电话响了，于是他过去接起来。
电话那边是牧羊极其不喜欢的地方——医院。随医院电话而来的是一则牧羊更不喜欢的消息——牧羊的父亲牧天华出车祸了，如今正在医院里。这简直像是突然打了一个霹雳，正劈在牧羊头上，让他晕晕乎乎连北也找不着，幸而对方紧接着就说牧天华没有大碍。
“谁的电话？”顾宗芸问。
牧羊挂掉电话，平复了一下情绪后说道:“医院的，老爸出了点事，但是医生说了……”
“什么事？”顾宗芸迫不及待地问，一双手抬到胸前又放下，颤抖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妈你别着急，医院说我爸没什么事，就伤到了脚，养几天就好了。”
“哦！”顾宗芸这才稍微平静，立刻追问道，“在哪家医院？”
“中心医院，我们赶过去吧！”
两人顾不上吃饭，拿了外套就往医院赶。
牧天华在住院部四楼，顾宗芸几乎是跑着去的住院部。电梯迟迟不下来，她转而向楼梯跑，谁知刚迈了没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下去。牧羊赶紧过来扶她，一股药水味扑鼻而来。刚碰到顾宗芸的右手就直听她喊疼，牧羊的心一沉，暗道不好。
这时一个中年护士从拐角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小护士，手里抓着一把拖布。中年护士嘴里喋喋不休数落那小护士，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牧羊低头仔细一看，刚才顾宗芸摔倒的地方确乎有一摊水。那中年护士却是人老成精，一眼扫到扶着手的顾宗芸，立刻就若无其事般的扫开。她也不再骂那个小护士，只叫她跟紧自己。
“站住。”她们从牧羊身边经过的时候牧羊开口叫住她俩，他指着地上那一摊水说，“你们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那中年护士神色突然一慌，不过立刻就被她掩饰过去。“解释什么？”
她顺着牧羊的手低头一看，自言自语般道：“诶，这里什么时候有一摊水？”她立即招呼那小护，“过来把这里拖干。”
牧羊拿出手机拍了照，然后说道：“拖吧，我和我妈先去拍片，反正是在你们医院出的事，慢慢追究这摊水的责任不迟。”
“阿姨，”那小护士赶紧开口，她跑到顾宗芸面前，不断鞠躬，“阿姨对不起，地上那摊水是我不小心打翻的，我会赔偿一切费用。”
“别紧张，抬起头来说话就好了。”顾宗芸一只手拉住她，左看看右看看，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不怪你，说起来也是我不够小心。”
“谢谢您阿姨。”那小护士又深深鞠了一个45度的躬。
“不过嘛！”顾宗芸突然话锋一转，也不顾那小护士忐忑的表情，她看向中年护士，“我正好在医院住几天，就让她来护理吧！”
“好的，”中年护士答道，“我替她调一下班。”
“走吧，我们去拍片。”顾宗芸对牧羊说道。
“小悦，拖布给我。”中年护士从不明所以的小护士手里接过拖布，“你跟着去吧。”
“是。”
检查结果出来，顾宗芸的右手脱臼。这是不用住院的伤，在家静养也能痊愈的，可是顾宗芸选择留在医院。这并不等同于住院，她去了牧天华的病房。
牧天华整个人还是比较放松的，尽管在车祸中左脚骨折，左手食指和中指骨裂。这是颇为不幸的，可是性命无忧就又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牧飞燕和牧金鳞都在病房里，牧天华正和他们聊着些什么。顾宗芸可是不管，过去就问长问短。相较而言，牧羊则安静坐在了沙发上，家里的谈话他从来只是听，很少插话。
照顾牧天华和顾宗芸的重任最终落在了牧羊的肩上，牧飞燕和牧金鳞都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时时守在病房，当然牧羊也有自己的家庭，如今受伤的就是他的家人。
还好有一个小护士在这里护理，只是牧羊和她可插不上什么话。顾宗芸整天拉着人家聊天，从家庭住址聊到生辰八字。当然有人陪着顾宗芸说话是好的，再者几天下来，尤悦的表现让牧羊也觉得无可挑剔。可是听她们聊天的内容牧羊心里就发寒，老妈催促自己找女朋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思前想后，他越发坐立不安，无论如何这个“隐患”还是先解决掉为好。
他有时候很不理解，自己长得不难看，家庭条件也可以，为什么老妈这么着急，生怕自己找不到对象的样子。以前还只是说说，现在遇到个小护士，她就抓着人家不放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思索着，电话忽而响了，竟是陈玉玲打来的，这让他多少有点意外，他以为陈玉玲应该不会再主动联系自己。
“我来H城了，和几个同学，要是有时间的话出来一起逛逛吧！”陈玉玲的声音渐渐有了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牧羊抬眼看着病房里的父母，尽管他受不住医院里的无趣，但他的肩上必须担起责任。且不说他和陈玉玲之间已经淡如水了，就算有，在至亲面前，爱情也是苍白无力的，最终他开口道:“我这几天有点急事走不开，你和你的朋友好好玩，如果有时间的话再说吧！”
“嗯，好吧。”从陈玉玲的语气来看，她显然没有受牧羊不与之同游的影响，或者说即便有影响，也绝不是那种会使她心情变糟的影响，“那我挂了，他们叫我了。”
“再见！”
“再见！”
虽然没有正式挑明，但已经完全表达了意思，牧羊和陈玉玲之间，从这一刻起就完完全全不再是情侣了。收起手机，牧羊推开病房的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谁的电话？”顾宗芸问道。
“一个同学。”牧羊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女孩子，否则自己老妈又得念叨个没完。
“有女生找你你就出去玩，我们又不反对这种事情，去吧，这里有我呢！”
牧羊心道就是因为这里有你我才更要留下来呀！但这话他是断然不能说出口的，只能解释道:“人家和朋友来城里转转，我谁都不认识，去干嘛？。”
“要不改天领来给你爸看看？”顾宗芸果然还是这个想法。
牧羊无语，对于老妈的节奏，还是能躲就躲吧。不过想来也挺有意思，想见女孩子还不直接说，非得拉老爸来做挡箭牌。对于顾宗芸的提议，牧羊没有动心。
“爸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牧羊赶紧转移话题，要对付顾宗芸也只有这样了。本来还有另一种方法——把女孩子领来，可是以如今陈玉玲和他的关系，让她来医院显得有点不太合适。况且牧羊不愿她知道自己家的事，他向来不乐意把自己家里的不幸当做对外张扬的筹码。
所谓祸兮福所倚，虽然牧天华和顾宗芸接连受了伤，但是这祸还没有过去，福已经来了。顾宗芸收了一个干女儿——尤悦。从受伤那天开始，顾宗芸对尤悦就分明表现出了喜欢，而后更是把人家要到了加护病房。
当然若是细究起来，这里面其实满满的都是牧羊的身影。顾宗芸喜欢尤悦是没错，但不见得就是对干女儿的那种喜欢，说不得她乃是以丈母娘自居呢！尤悦和牧羊是关键人物，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他们自然不可能堕入爱河。一见钟情什么的确实是有的，但是那得看长相，牧羊显然没有自负到认为一个女孩子见自己第一面就会喜欢自己，何况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不过无论如何，牧羊是绝不乐意冒险的。思前想后，他觉得顾宗芸既然喜欢尤悦，那把她当女儿一样看不就好了。
目标有了，接下来就是执行，在这方面牧羊还是有一点能力的，尤其对方还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妈，你整天拉着尤悦聊什么？”牧羊私下里问顾宗芸。
“没有聊什么，其实我觉得这姑娘不错，长得又可人疼，做事也仔细，还有责任心。”顾宗芸毫不吝惜夸赞的言辞。
“那有什么用，等过几天老爸出院了你还能把人抢家里去不成？”
“你看人家姑娘多好，医院护士，又乖巧又会照顾人。要是以后谁娶了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顾宗芸不接牧羊的话，她仍旧在自己的频道上。
“还好我对她没什么意思，不然妈你可就惨了。婆婆和媳妇可是天生的死对头。”牧羊摇头说道，“你看我多孝顺，除了自己的儿子女儿还有谁能做得到。诶，”
顾宗芸正想说什么，牧羊像是忽然有了好主意搬的，不断点着手指说道：“要不妈你收她做你的干女儿好了，那就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真说到顾宗芸心坎里去了，虽说给牧羊找媳妇才是顾宗芸心里的头等大事，可是也不必急于一时。这小子毕竟还在念大学，等他大学毕业也不晚。尤悦这个姑娘诚然是很好的，可是和他接触的时间太短，感情这种东西还是要花时间慢慢培养的。重要的是先把人留住，干女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转正就是了。
牧羊和顾宗芸抱的完全是不同的心思，但在方向上却是一致。至于行动，顾宗芸想的是以情感人，她打算跟尤悦好好谈一谈缘分二字。而牧羊却是没有主见，他本来也不是主力，顶多是个助理，到时候旁敲侧击就好。不过事情却是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尤悦对这位大度的夫人是极有好感的，再加上顾宗芸的一番“忽悠”，她欣然答应了。这让一旁的牧羊有种空怀满腹才华却无处可以施展的感觉，还有一点让牧羊不太容易接受的是——尤悦比他大两岁，他得叫人姐。
在医院待了五天，牧天华就打发牧羊去拜年。然而对于路痴过八级的牧羊来说，遍访亲友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于是牧天华给他分配了任务，他得拜访几个叔伯家，舅舅家以及他的干爹家。
去舅舅家和干爹家路牧羊是记得的，但是那几个叔伯家就比较麻烦，毕竟对于一个路痴来说，城里的街道长得都一样。好在他们都会聚在一起打麻将，到时候牧羊就不愁没有领路人了。
牧羊一向先解决最困难的问题，拜年也是一样，他先去的是三伯父家里，因为今日正是在此团圆。进门一看，果不其然，几个老头聚在一起修长城，叔母伯母就另在一屋看电视，几个六七岁的小家伙在屋里跑来跑去，稍大一些的关紧了门在卧室里玩电脑。
南方的人多好赌，不过赌这个字眼在牧羊的几个叔伯看来，应该叫做娱乐才来得贴切。若是搁牧羊眼里，也许的确能起到娱乐的效果，但赌就是赌。况且这种连六七岁的小孩也不避让的赌博实在是罪恶的，试想他们长大以后对于赌博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
牧羊在这样的氛围里实在是待不下去，试问他要干什么？赌博他是不会再沾的，这关乎男人的承诺;去看电视？叔母伯母会让他领略什么叫做代沟;与自己年龄最相近的几个孩子都在屋里玩游戏，牧羊却是不乐意去凑人头，电子游戏什么的对他来说都是浮云;至于屋里跑来跑去不时发出尖叫的几个小家伙，牧羊就算想融入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他们的快乐是天真无邪的，牧羊也曾拥有，只不过随着时光流转早已湮没在了过去。于是牧羊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