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出身殷实人家,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
琴棋书画、女红舞蹈都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
但母亲却拥有一副极好的嗓子。
记得母亲最喜欢的便是唱童谣哄我入睡。
母亲的声音柔柔软软,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腔调,格外的甜美,仿佛含了一块永远也化不尽的蜜糖。
在那样的温软音调中,仿佛置身躺在柔软的云朵上,一颗心便是再烦躁,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静下来。
那时,我仿佛记得,父亲母亲也是极恩爱的。
那时的我可真天真啊,纯属于每个小孩子的天真,总以为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直到永远。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终有一日,你所爱的人,所爱你的人,都会一个一个的从你身边离去。
他们与你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直至永不回头,永不相见。
最后能陪伴你的只有孤独。
就像……我以为的永远,却是母亲永远的离我而去。
母亲生了一场很重的病,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看就快要死了,父亲却始终不曾露面。
那时,七岁的我一趟一趟的跑去找父亲。
却始终没有找到。
无论多少药材、多少名医,都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
那时母亲常常昏迷,一日中大多数时间皆是如此。
母亲在昏迷中都喊着父亲的名字。
我很想叫父亲来见母亲一面。
可直到死,母亲都没能在见到父亲。
我至今记得,母亲死前那原本被病痛折磨的灰败的眼,忽的如同回光返照般鲜活,眼中那无比浓烈的恨意竟是仿佛要透过眸子折射出来。
那样的可怕,那样的惊骇,那样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那时很小,知道的并不多。
可后来我长大了,了解了事情的从始至终。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初的眼神,也明白了母亲何至于那般不甘与痛恨。
母亲葬礼未及三月,父亲便将另一女子八抬大轿娶进门。
那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男孩比我大一岁,女孩比我小一岁。
那女子便是后来的傅氏。
父亲告诉我,傅氏以后便是我的母亲。
我朝父亲大吼,我说,她才不是我的母亲。
那次父亲很凶,狠狠的骂了我一顿。
本来我也是不接受他们的。
可就这么过了几年。
我长大了一些,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我无权无势无能力,便是唯一尊贵的身份还是他们的附庸品。
后来,我慢慢选择原谅了他们,至于是真原谅还是假原谅只有我自已才知道。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他们更不在乎。
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我只是一个他们操控下的牵线木偶罢了。
他们养我这许多年,不过只是想将我打扮得光鲜亮丽,再送给他人谋权夺利罢了。
便是阿芳喜欢太子,他们却仍要不管不顾的将我嫁给他。
因为极少有人知道,太子虽表面恭谦温和,内里却是个嗜血成性的恶魔。
嫁给这种人,内地里绝对会被他折磨的极惨。
不过好在他听说我疯了之后,自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于是便立刻请旨退婚,后又迎娶了廖老将军的嫡孙女。
这变脸的速度当真令人咋舌。
我一点也不惊讶。
这倒让我省得再煞费苦心想其他办法了。
以前他总是脉脉含情的样子,真是令人心中作呕。
他也是杀死轩的凶手之一啊。
说到底,他们哪个不是凶手。
还有母亲啊。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病死的。
记得那年,我十二岁。
那是一个春日,暖风拂面却冷透了心。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从未体会过丝毫比得上那日的痛楚。
那是我此生此世都难以忘怀的伤痛,是我心口上深不见底的刀痕。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想,那日,如果我不曾听阿芳的话去那间我不该去的堂屋,如果我不曾心血来潮想要留下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我是不是便不用知道那些让我深陷泥沼的话语,是不是就不用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万箭穿心的事实。
我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般,天真无知,毫无城府。
可惜没有如果。
我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也就让我与尚且还算快乐的时光从此告别,永不复见。
那日,阿芳告诉我说,爹娘让我去祭祖的堂屋拿族谱。
我很是疑惑,因为祠堂里屋是不允许人轻易踏足的。
如果真的要做什么也不会叫我去的。
阿芳却十分笃定,说一定要我去。
阿芳从不撒谎,于是我便信以为真。
谁料刚走到祠堂里屋门口时,我却听到了有人在里面交谈。
是爹娘还有哥哥。
我停住了脚步。
他们明明就在里面,怎么还会叫我去取族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