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兰在昏昏沉沉中睡得浑身酸痛,起床后头晕目眩,原以为自己睡太久出现的短暂不适,没想到过了好几个小时都不曾好转,这才意识到自己病了。
谷兰硬撑着身子,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柳山市人民医院,在医院里挂号就诊完,才知道是自己血压低引起的头晕。
谷兰从药房取了两盒医生开的生脉饮口服液,坐在药房前面的休息椅上,打开喝了一支后,靠着椅背闭眼小憩。
可能是药物起作用了,过了一会儿,谷兰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受了,挣扎着去了医院门口一家“口留香面馆”,要了一碗鸡汤烩面。
面吃到一半的时候,谷兰突然想起自己前一天没有接听林越的电话,内疚的不行,她放下手中的勺子,从包包里取手机,准备给林越打个电话,可是,翻遍了包包不见手机的踪影,又在衣服口袋里摸了一遍,也不见手机。
她仔细想了想,确定出门时,手机是放在包里的,又在包里找了两遍,还是不见手机。
难道,手机丢了?丢哪里了?医院?这么一想,她抓起包包,匆匆忙忙返回医院的药房处。
在那里找了一圈不见,又去就诊的内科第三诊室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谷兰悻悻地走出门诊大楼。
在门诊楼外的人行道上,谷兰边走边琢磨手机的事情,自语:好倒霉,丢了不少的信息,得破费买一部新手机了,买什么牌子的手机好呢,我想想......
谷兰正聚精会神地想手机的事情,突然被一个阿姨的招呼声打断了思路:“谷兰?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你是谷兰吧?”
谷兰寻声望去,三米开外,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手里提着一个饭盒,面露喜色地望着她。
“简......简......简阿姨......”这个阿姨正是简蘅的母亲。
简母热情地走近,关切地问:“真的是你啊,好巧,怎么在这里碰见你了,你是看病人,还是自己不舒服?”
的确好巧,谷兰在心里附和,自己好几年都没进过医院的门了,没想到今天来医院,居然碰见了简蘅的母亲。
简蘅,简蘅这个名字一旦出现,谷兰的心莫名地被揪起来了。
谷兰努力镇定自己,佯装没事似的笑了笑,回答道:“我是来看望一个病人的,刚看完,这就回去。”谷兰看了眼简母手中的饭盒,忍不住问,“阿姨,您这是给谁送饭?”
这一问还了得,简母长吁短叹,竹筒里倒豆子哗哩哗啦,说得声泪俱下:“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啊,前天晚上,我家老头子恶心呕吐了整整一个晚上,昨天又是吐又是头晕,爬不起来床,我一看这个样子吓坏了,一时没了主意,给简蘅打了个电话,我这个电话不打就好了,唉,倒霉啊!简蘅接到电话,连夜赶飞机过来,他朋友开车去飞机场接的他,没想到回来的半路上车子翻了,唉,还好,他朋友破了点皮,没啥大问题,倒是简蘅,胳膊,腿都受伤了,这不,刚做完手术,睡着了,我家老头子这会儿正挂液体,说是想喝口稀饭,我从医院食堂给买的稀饭,唉,这一老一小的,快把我的魂吓没了。”
谷兰一听简蘅出事了,也吓得不轻,不管简蘅如何负了她,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眼前,简蘅有什么闪失,她不知道也罢,知道了岂会无动于衷?
容不得谷兰多想,她对简母说:“阿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过去看看叔叔和简蘅。”
简母听谷兰这么说,擦了一把眼泪,欣喜地说:“好的好的,你跟我来吧,简蘅住在住院部骨科2楼19床,老头子住在消化科的6楼7床。”
两人到了住院部二楼,简母说:“谷兰,要不这样吧,你先进去看简蘅,他跟前也没人操心,我现在也顾不上管他,我先送饭给老头子,伺候他吃上几口了,我再来看简蘅。”
谷兰点了点头。
要面对简蘅了,谷兰突然就慌得不行了,之前还头晕的要死要活的她,此刻,头不晕了,浑身也不酸痛了,但是,这心啊,紧张地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二楼的走廊,不是很长,但对于谷兰来说,好像走了十几年,是的,是十几年——上一次见到简蘅的时候,她二十几岁,转眼她四十岁了。
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突然要面对自己爱了二十余年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有妇之夫,这种心情是何等的悲催,又是何等的难堪!
好不容易挪到了19床的病房门口,谷兰却不敢进去,她的两条腿,瞬间像灌满了铅,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两只手不停地揉搓,握拳,可是,她还是紧张地要命,天啊,怎么会这样?!
谷兰恼怒地拍了拍脑袋,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她眼睛一闭,牙一横,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有两张床,简蘅面朝门,侧着身子躺在里面靠窗的那张床上,靠门这边的病床是空着的。
谷兰轻轻地走近,轻轻地坐在对面的床上,痴痴地望着简蘅,简蘅的一条胳膊从上到下缠着纱布,露在被子外面,他皱着眉头两眼紧闭,看着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谷兰就这么傻傻地望着简蘅,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望着望着,在不知不觉中,谷兰的眼泪顺着眼眶,一滴,两滴,三滴......不争气地缓缓滑落......
往事,就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地,从遥远的过去,卷着漫天的风沙雨雪,跋山涉水,浩浩荡荡地盖过来。
那是新千年的春天,简蘅向谷兰提出分手,然后,不待谷兰做出任何回答,毅然决然北上。
谷兰能说什么呢?求他吗?
相恋八年,八年后的结果,除了让青春在一张纸上挂满泪痕,又能说明什么呢?
对于简蘅的离去,谷兰纵有万般情意缠绵,却也随着他的冰冷决绝,在风里悄然隐去。
那段时间,谷兰好像死了一回。
记得,林越心疼她,曾经问她:“谷兰,你恨简蘅吗?”
谷兰无以回答,凄然一笑,说:“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正当谷兰深陷在过往的回忆里不能自拔的时候,护士走进来,冲着简蘅喊:“十九床,醒醒了,测体温!”
谷兰赶紧用手拭去了脸庞的眼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露出一丝破绽。
护士测完体温,说了声:“三十七度二,正常。”就出去了。
简蘅这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谷兰,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当简蘅颇觉为难之际,他的主治医生进来了,问他:“十九床,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简蘅赶紧回答:“伤口的地方,挺疼的,扯得我半拉身子也跟着疼,不敢动弹,感觉呼吸都放不开,呼气吸气的时候,一跳一跳地疼。”
医生说:“疼,那是肯定疼,止疼药吃了吧?如果止疼药吃了,觉得还是疼,实在疼得受不了,可以让家属叫护士给你打止疼针。”
“不不不,冉医生,止疼针就算了,我害怕打针。”简蘅说这话,有点像个小孩子。
医生忍不住笑了,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谷兰,面露意外之色:“谷兰姐,你怎么在这里?”
谷兰这才认真端详大夫,大夫取下口罩,谷兰乐了:“冉宁,是你啊!”
简蘅的主治医生正是冉平的弟弟冉宁,他问谷兰:“谷兰姐,你来看十九床?十九床是你的?”
谷兰慌忙解释,磕磕巴巴地回答:“我受朋友委托,来看看,十九床是,是,是......我朋友的......儿子......”
冉宁“哦”了一声,说:“那你们聊,我先忙去了。”
谷兰追问了一句:“冉宁,啥时候办喜事?到时记着告诉我一声啊?”
冉宁笑着答:“放心吧,谷兰姐,肯定忘不了你的。”
一问一答间,冉宁出了病房门,谷兰送冉宁到门口,再进来时,感觉羞臊的不行了,而此刻,简蘅看她的那个表情也怪怪的。
简蘅依然皱着眉,冷冷地问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你给我的主治医生说,我是你朋友的儿子,请问,你朋友是我的老妈?还是我的老爸?”
谷兰被简蘅的问话,弄得好尴尬,她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题,灵机一动,问:“你口渴吗?要不要喝口水?”
简蘅摇了摇头,固执地命令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谷兰看了一眼简蘅,尴尬地要死,不知怎么回答,干脆就硬邦邦地甩出来一句:“我拒绝回答简先生的这个问题。”
简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病房?”
谷兰又是驴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要不要把你的床头摇高一点,这样你躺着会稍微舒服一些。”
简蘅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谷兰边摁床的升降按钮,边征求简蘅躺着的舒服度,谷兰调好了床,看见柜子旁边放的暖壶,也没管里面到底有没有水,赶紧提着暖壶出去打水了。
简蘅看谷兰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受伤的人,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身子,这一动,伤口处被扯拉,当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正在这时,简母进来了,大呼小叫:“哎呀,儿子,别动别动。”
简蘅喘着粗气,安慰简母:“没事,老妈,我好着呢,你不用管我,去照顾我爸,你上上下下跑来跑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简母瞥了一眼另外一个病床上的包包还在,面露喜色地问:“谷兰呢?”
简蘅觉得好奇怪,反问:“你怎么知道是谷兰?”
简母说:“我在医院碰见的,巧吧?十几年没见,今天一见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我跟她打招呼,然后就把咱家这两天遇到的糟心事儿给她说了一下,她二话没说就过来看你。”
说完这一长串子话,简母凑到简蘅耳旁,压低声音说:“儿子,你说,你和谷兰还有没有可能呢?这闺女,我看着喜欢的很,还有,我一说你受伤了,她着急的样子把我快暖哭了,我觉得,这闺女心里八成还有你。”
简蘅打了一个哈欠,假装没把老妈的话当一回事,闭着眼说:“困了,我要睡觉,你去我爸的病房里守着吧,别管我了。”
简母抡起了巴掌,却在落下去的时候,换成给儿子盖被子,然后,有点失落地出去了。
谷兰打水进来,看简蘅熟睡,轻手轻脚地给简蘅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悄悄地拿起自己的包包,轻轻地走出了简蘅的病房。
谷兰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简蘅,却被这突然的偶遇给打乱了,她心里慌慌的,乱乱的,也......甜甜的,暖暖的......分别十四年了,远在天涯的心上人,突然,近在咫尺,这让她如何不紧张,又如何不欢欣?
但,再怎么心潮起伏,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谷兰清楚的知道,她和简蘅从新千年的春天开始,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随着恋人关系的结束,什么都结束了,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同学,更不是朋友,他们什么都不是了,非要强加的话,不过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简蘅在装睡,听到谷兰离去的脚步声出了病房门,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病床上,谷兰刚刚坐过的地方空落落的,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