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兰出了住院部,走了几步,忽然记起来答应简母看望简蘅的父亲,想到这里,她在医院的超市里买了几样营养品,去6楼消化科。
谷兰到了简父的病房,简父还在输液。
谷兰放下手中的营养品,关切地问:“叔叔,您好一点了吗?”
显然,简父没有想到谷兰会真的来看望他,喜出望外:“好多了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让你破费了。”
谷兰笑着说:“应该的。”她环顾了一圈,问“叔叔,阿姨呢?”
简父说:“她出去找护工了,现在我和简蘅都躺在病床上,她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说出去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护工。”
谷兰“哦”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倒是简父,表现得很健谈,他问:“多少年不见了,你还好吧?”
“挺好的。”
简父又问:“记得,你以前在麒麟公司做财务工作,那个公司几年前好像出什么事,破产了,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我开了间书店,自己瞎折腾。”
简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嗯,开书店好,精神家园,卖书的同时,也能读到不少好书,这个营生不错。”
闲谈间,简母推门进来,一看是谷兰,赶紧打招呼:“谷兰来了!”看见床头柜旁边放的几盒营养品,嗔怪道:“这孩子,干嘛这么客气,还提东西,也太破费了。”
谷兰赶紧接过话题:“应该的,叔叔是长辈嘛!”
简母倒了杯水,递给谷兰后,她抬眼看了看简父挂钩上的液体,叹着气说:“怎么滴的这么慢,今天的液体输完,不知道几点了,我出去找了一圈护工,太费劲了,问了好多人,说是那些做护工的都回去过年了,这段时间医院病人少,是淡季,根本就找不到护工,奇了怪了,医院也有淡季和旺季的之说,又不是旅游景点,真是弄不明白了。”
简父一听老伴说护工没找到,叹着气,自言自语:“那怎么办呢?要不,问问亲戚朋友什么的。”
简母从病房的墙柜里翻出包裹,从里面拿出老花镜戴上,在手机的通讯录上查找名字,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顾不上,走不开,在外地之类的回复。
谷兰心软了,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忍不住说道:“阿姨,你实在找不上人了,我来帮你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简母没想到谷兰会这么说,激动地一把抓住谷兰的手:“谢谢谢谢,谷兰,你可帮阿姨大忙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谷兰不好意思了,说:“阿姨太客气。”
闲聊了一会儿,谷兰看时间也不早了,说:“阿姨,晚饭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弄吧?”
简父摇头说没胃口,迟一点再说,简母说自己午饭吃得迟,也不想吃,倒是建议谷兰先去吃饭,然后给简蘅带点饭,说着简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卡递给谷兰,说:“这是住院的时候,护士帮忙办的医院食堂的饭卡,吃饭可方便了,你拿着。”
谷兰不接,简母假装生气的样子,塞进了谷兰的包里,催着她去食堂。
谷兰拗不过简母,只好揣着医院食堂的饭卡,去食堂了。
谷兰前脚刚走,简母后脚就去儿子简蘅的病房了。
简蘅正望着病房的一面白墙认真地发呆,看母亲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而且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非常不解地问:“妈,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简母笑开了花地说:“喜事啊,大喜事!你妈我呀,当了几十年的语文老师,现在才真正明白了成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简母的话,把简蘅搞糊涂了,简蘅皱着眉头,迷惑地问:“塞翁丢马了,和咱有什么关系?”
简母神秘地一笑,然后,就把谷兰留下来帮她一起照顾简家父子的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
简蘅一听,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缓不过劲,过了好一会儿,方说道:“妈,这不合适!你知道吗,这对谷兰不公平,当初是我变了心,负了谷兰,给谷兰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以至于谷兰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是我毁了她的人生,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脸再见她,现在,你让她照顾我们,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要求人家太过分了吗?”
简母争辩道:“我觉得这是天意,谷兰之所以没有成家,我不否认有你的原因,但是,如果她心里一直有你的话,你现在抓住机会,给她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简蘅被母亲的话整毛了,他情绪有些失控地说:“妈,你胡说什么呢?你凭什么就那么自信地以为谷兰会要我这样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你凭什么就那么自信地以为,谷兰这些年心里一直有我?”
简母也不示弱:“怎么了,你除了离过婚,带着个孩子,哪里差了吗?”
简蘅不吭声,脑袋耷拉下来,感觉胸腔里开进来一台挖掘机,东一下,西一下。
简母看儿子这样的神情,心里也难受的不行了,当下,眼泪就涌出了眼眶,说话的口气也缓和多了,“儿子,妈知道你的心思,要怪,也只能怪陈攀当年太阴损,她不该找我和你爸,骗我们说她肚子里怀上了你的孩子,她要死要活的闹腾,我和你爸怕出人命,当时也慌神了,结果,我和你爸逼着你娶她,唉......要说你和谷兰当初分手,我们做父母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确是我们对不起谷兰......这几年,我和你爸总在想,如果你能和谷兰重新走一起,该多好啊,说实话,谷兰那个闺女我们是真的喜欢,通情达理,温柔体贴,只可惜,被我们一家人错过了......现在,就看这老天爷怎么安排了,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给我们家这样大的福分......”
简蘅不做声,心伤随着车祸带来的伤,疼痛一并齐来,折磨得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他咬着嘴唇,半晌,吐出来一句:“想都别想,我们不配!!!”
此时,谷兰从医院食堂里,给简蘅要了一份鸡丝菠菜面和一份骨头汤,赶回简蘅的病房。
她刚到病房门口,听见简蘅母子在争执,就没好意思进去,却听到他们说谷兰怎么怎么,这样一来,简蘅母子之间的这番对话,全部钻进了谷兰的耳朵里。
顷刻间,谷兰傻了,呆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她木然地走进病房,木然地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又木然地把病床的餐桌支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使得谷兰看着就像一个机器人。
简母见状,借口说她放心不下老头子,然后给儿子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对谷兰笑意盈盈地说了声“辛苦你了”的客套话,就出去了。
简母使的这个眼色实在有点奇葩,把简蘅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在谷兰面前,他却装得如一潭死水。
谷兰看着饭桌上的一饭一汤,鼓足勇气,对简蘅说:“吃饭了,要不要......我......喂你......”这句话说得难死人了,谷兰只觉得连耳根都跟着发烫。
简蘅瞟了谷兰一眼,淡淡地说:“我自己来,这里不用你了,你回去吧!”
然后,简蘅用好的那条胳膊努力地撑着坐起来,就这么一个起身的动作,累得他大汗淋漓,伤口处撕扯着他的整个身子疼地颤抖。
与此同时,跟着他颤抖的,还有谷兰的心,谷兰顺势搭了一把手,却被简蘅呵斥:“不用!”
谷兰委屈地几乎要掉下眼泪,但是,她一想到简蘅身上好几处的伤,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讽刺挖苦道:“我知道简先生很狂,但眼下的情景好像并不适合简先生狂,所以,还请简先生老老实实配合我这个护工的工作。”
然后,不由分说地给简蘅后背放好了支撑他身体的枕头被子,让他尽可能靠着舒服一些。
简蘅还是死倔死倔的,他傲娇地用没有受伤左手刚要去拿桌子上的筷子,却被谷兰一把抢了去,说:“简先生的母亲提醒我,说她的儿子左手拿筷子吃饭有困难,所以,我还是希望简先生不要逞强,让护工喂简先生吃吧!”
谷兰左一个“简先生”右一个“简先生”,弄得简蘅哭笑不得,但,他尽可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一脸漠然,却也不得不由着谷兰的性子了。
谷兰打开饭盒,鸡丝菠菜面的香气扑鼻而来,简蘅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馋相。
简蘅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谷兰熟透于心,简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那个没出息样,让谷兰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谷兰硬是把自己拽到了眼前,并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你是简蘅妈妈找来的护工,你是简蘅妈妈找来的护工......
谷兰小心地将饭盒里的菜和面,拨出来一部分盛在另一个小碗里面,然后,端着碗喂给简蘅吃。
简蘅吃得别扭极了,谷兰喂得也别扭极了,虽然是面对面,两人却不敢直接四目相对,还好,谷兰没把饭喂到简蘅的鼻子里,简蘅也没有把饭洒在外面,多少年前的默契,隔着时空倏地就出现在举手投足间,两人的心有灵犀实实在在的隐藏于彼此不被示人的角落,而此时,这个多年被岁月尘封的角落,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地将经年的灰尘,一点一点拭去,这个角落,也在被一点一点揭开。
这一切的一切,被站在病房外,隔着门玻璃窗口的简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她心花怒放,忙不迭地一路小跑去给简父告诉这一喜讯,简父听了,百感交集,说:“如果,简蘅和谷兰能走到一起,那就太好了,余生,我们好好待她,把之前对她的亏欠全补上。”
简母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就看谷兰给不给我家简蘅这个机会,毕竟简蘅那么深地伤害过她,那个伤痛,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抹去的。”
听了简母的话,简父轻轻叹了口气,两人陷入了沉思......
这一天,柳山迎来了入春之后的第一场雨,雨下得轻柔细密,片刻后,变成了雪渣子,纷纷扬扬,甚是壮观。
康吉安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夸张的雨雪天气了,觉得分外美妙,于是,就想去翠烟镇的坝上看一看。
他租了一辆车,自己慢悠悠地开着上路了——自从和冉平推心置腹地喝过那场酒后,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
这么多年来,蓝雪的事情,横卧在他的心上,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尽管他知道自己在一点一点放下,但是,这一点一点放下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慢到,似乎余生的光阴都不够去贴补,去追随,去承载,去容纳,然而,这一切,终于要随着对冉平敞开心扉的倾诉,翻篇了。
是的,该翻篇了。
车子行驶到柳河桥时,路旁有人招手挡车,他停车并摇下车窗,只见一对青年男女走近,趴在车窗上问:“大哥,我们去翠烟镇,能不能搭你的顺风车?”
康吉安爽快地说:“没问题,上来吧!”
两人连声道谢地上了车,坐定后,两人也不拘束,叽叽喳喳地给康吉安说他们此去翠烟镇的目的。
原来这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两口,他们要去翠烟镇的坝上,因为今天是他们相识十周年的纪念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坝上。
一路上,小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给康吉安讲述了他们浪漫的爱情故事。
他们幸福地讲了一路,康吉安就跟着他们的幸福,听了一路,说实话,好听!
康吉安在心里感慨:别人的爱情故事,都在继续着,而自己的爱情故事,随着蓝雪的离世终止在上一个世纪的九十年代。
时光飞逝,转眼自己也老了,但是,老了的人,还有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