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铎问:“怎么了,有事?”
亚杉把怀里的文件袋放在桌子上,用手示意父亲看一看,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
方铎放下手中的毛笔,满腹疑惑地打开眼前的文件袋,往里面一看,懵了:“钱?!”
他倒出来,数了数,十捆百元钞票,直接就傻眼了,正想把亚杉喊进来问个明白,却发现在钱堆里还有一封信。
方铎打开信,熟悉的字跃入眼帘,是康吉安的!
他屏息静气,眼睛都没有眨地将这封信连连看了三遍!
“柔石:
非常抱歉要用这样的方式,也许你会骂我,怨我,但你再怎么骂我怨我,我觉得我这么做,还是帮不了你什么。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让你作难了,如果我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也就算了,但知道了,就必须管,作为朋友,你对我仁尽义尽;作为同门师兄,你对我更是尽心尽力,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想到此,我愧疚万分!
纸袋里的十万元钱,请你务必收下,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这些年来,在小月亮的事情上让你操碎了心,开始的那几年,我寄钱来,让你想办法给那家人,让他们贴补小月亮,别让孩子遭罪,后来因为忙,也因为懒吧,渐渐和你断了联系。
前几天,当我从方钰口中得知,你从未断过小月亮的补给,即便在你最难最难的时候,你也想方设法给小月亮送去钱财衣物,就凭这一点,我觉得我对你的亏欠,此生,怕是还不清了。
上次你住院,我找你的主治大夫了,就你的病情做了详细的了解,为此,我寝食难安,柔石,你知道吗?我真的非常非常担心你的身体,我希望你好好的,千万千万不要出一点点差错,你的后续治疗一定一定不能大意,你一定一定要保重你的身体啊!
我现在一心想帮你,却不知道怎么帮你,才能让你坦然接受,为此,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出此下策,希望能帮你度过眼前的困境。
上次,和你谈及农家乐一事,你犹犹豫豫的没有给我表态,后来,我找亚杉和方钰商量过了,农家乐一定要办,而且还要办好,请你相信我的能力,也请你相信亚杉,给亚杉一个创业的机会。
过几天,我要回南方了,到时我想带亚杉去南方参观学习,开阔视野,回来后就可以开工了,争取上半年建成,下半年受益。
柔石,我们都老了,但孩子还年轻,好好支持亚杉吧,我说他行,他就行!
钱就收了吧,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的心意,相信,你懂的......
吉安
2014年春
康吉安的心意,方铎怎会不懂,可是,这么一大笔钱,让他如何接受?
但是,如果不接受的话,必然伤了康吉安的心,这让方铎如何下得了狠心去伤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收的话,他方铎又成什么人了?
方铎字写不成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把在门外玻璃窗户上偷看动静的亚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亚杉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没事没事没事......
康吉安离开祥瑞家园后,本想约冉平谈一谈,转眼又一想,实在没什么好谈的,人家两口子离不离婚,你一个当哥的,在那里吧啦吧啦的,像什么样子,索性就回老宅了。
廖阿姨看康吉安来了,高兴地张罗着剁馅和面,一家人一边闲聊,一边擀皮包饺子。
康父提醒道:“也不知道林越出差回来了没有,我问问这丫头,如果回来了,一起来家吃饺子。”
廖阿姨一听,高兴地说:“好啊,那你打电话,赶紧问问。”
康父拨通了林越的电话:“越儿,你出差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爸爸,今天回来的,有事吗?”
“晚上来老宅吃饺子吧,叫上冉平,你哥也在呢!”
“好的,我们一会儿到!”
康父挂了电话,眉毛一扬,乐呵呵地说:“搞定!”
康吉安一听,冉平也来,觉得这次的饺子宴说不定会给他想要的答案,他在心里说:康吉安呀康吉安,你可把眼睛擦亮了。
大约一刻钟,林越两口子就来了,一进门林越就扑进了厨房,边和大家打招呼边洗手,说:“我和冉平也来包吧!”
康吉安笑着招呼道:“正好你们来了,我去歇一会儿。”
林越伸出胳膊挡住他的道,说:“不许偷懒!”
大家被林越逗笑了,康吉安说:“这丫头,就是怕我闲着。”
说笑间,烧水,煮饺子,上桌,一家人围在餐桌前,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饺子,一边听林越八卦北京出差遇到的新鲜事儿。
冉平看妻子在娘家,无拘无束的那个欢快劲儿,也被感染的心情一片大好,心情好,这饭量也见长,这不,好几天没认真吃过饭的他,居然吃了三盘饺子,放往常,他也就一盘半的量。
康吉安也吃了不少,挺着圆鼓鼓的肚子,问大家:“我最近是不是瘦了?”
“嗯,是瘦了不少,得补一补了。”林越不屑地瞟了康吉安一眼,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接着说,“对了,哥,你还欠我一顿大餐呢!什么时候打算兑现呢?得抓紧了,我怕你去了南方,让我再等上十年八年的,到那时候,我吃三碗的量成了一碗,太亏了!”
康吉安被妹妹的一番话,惹得哈哈大笑,说:“那就抓紧吧,时间你们定,我随时恭候,到时候,把谷兰也叫上,上次和谷兰的那顿饭,谷兰可给我省了不少银子,就跟没吃一样。”
提到谷兰,林越心情有点沉重,闷闷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电话都联系不到谷兰,明天,我得抽时间去她的书店看一看这个丫头。”
冉平接过话题说:“前天,我还去了一趟谷兰的书店,没看见她,当时我有点忙,也就没顾上问她家店员,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找她。”
康吉安说:“这样吧,干脆明天我们约起来一起吃饭吧,我来这么久了,大家都没有在一起聚一聚。”
正说着,冉平的手机响了,号码陌生,冉平没有接听,可是,手机不依不饶地就是响个不停,冉平只好接了,没想到会是金子涔:“哥,妈住院了,你在哪儿呢?有时间能过来一趟吗?”
冉平一下子慌了:“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金子涔说:“妈被小区的狗咬伤了,又摔了一跤,刚才在医院处理了伤口,打了狂犬疫苗,急诊科的大夫检查说好像还伤到了骨头,我和爸这会儿送她去骨科。”
“冉宁呢?先联系他,我马上到。”
“他们科室的说冉宁上手术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知道了。”
金子涔的这个电话让冉平的头一下子大了,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给大家解释:“不好意思,我得去趟医院。”
冉平刚才接电话的内容,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康父催康吉安也去医院,看能不能搭把手,于是,康吉安随着妹妹妹夫一同去了柳山市人民医院。
夜已经很深了,康吉安托亚杉转交给方铎的那十万元,让方铎犯了难,他想退回去,怕伤了康吉安的一番好意,;不退吧,这么一大笔钱,他受之有愧。
方铎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的亚杉,终于忍不住了,他推门进来,坐在父亲的对面,轻声说道:“爸,对不起,康叔叔让我转交给你的这个袋子,让你犯难了。”
方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怪你,也不怪你康叔叔,你康叔叔也是一片好心。”
“我知道,康叔叔,他一心想帮我们。”亚杉说。
“若论我和你康叔叔的情义,实在不是这区区十万元衡量的,我就是在想,这么一大笔钱,你康叔叔挣得也不容易,咱这么收了,是不是显得不地道啊?”方铎问亚杉。
亚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爸,康叔叔之所以这么慷慨地帮助你,是因为,他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朋友,就频着他对你的在乎,我觉得这个钱你还是先收了吧,等以后,我们家的境况好转了,再把这个钱还给康叔叔。”
方铎听了亚杉的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他琢磨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那就,收了吧,但是,下一步还钱的事情,咱家就指望你了。”
亚杉脸上绽开了笑容,说:“爸,你放心吧,我一定铆足劲好好干。”
方铎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亚杉,你长大了。”
亚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嘿嘿地笑了。
方铎望着憨厚的儿子,沉思了片刻,说:“亚杉,康叔叔扶持你办农家乐的事情,爸同意了。”
“真的?天,太好了!!!”亚杉高兴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
方铎看儿子开心的样子,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儿子这么笑了,看儿子笑起来的感觉,真好......
“早点去睡吧!”方铎催促亚杉。
亚杉嗯了一声,听话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方铎将那一堆钱重新装进袋子里,放到带锁的书柜中,回到笔墨纸砚前,他打了一个哈欠,自言自语道:“还是改天再写吧,康吉安这个家伙,给我带来了写字的雅兴,又破坏了我写字的雅兴,哪天见了他,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方铎有点不甘心地收了笔墨纸砚,从正屋出来,他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无意中看见夜空的弯月在树影背后,是那么凄清,又是那么娇弱,不知怎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他想起了往事,他想起若干年前的一个夜晚,月亮和眼前的一模一样,他抱着林越的孩子,悄悄地将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放在了姜澈楠家的门口。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藏在姜澈楠家门口对面的树林里,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澈楠家的门口,看着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打开门;月光下的安小麦是怎么半跪在地上,将襁褓里吱哇吱哇啼哭的孩子抱在怀里,边哭边笑,心肝宝贝地呼唤;看着姜澈楠神情紧张地是怎么在院落四周一圈一圈巡视;又看着姜澈楠两口子是怎么如获珍宝似的抱着孩子对苍天磕头,感谢老天爷赐给他们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孩子被姜澈楠两口子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的养着,这些年,实在难为这两口子了,在心里,方铎不知道有多么感激他们。
为了不让这两口子过于辛苦,他委托方钰给孩子买足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将康吉安捎来的钱卷在衣服里,装到一个大袋子里,在春节前的某个晚上的后半夜,隔墙抛进姜澈楠的院子里,后来,和康吉安失去了联系,但是,他还是像往年一样给孩子准备好了衣服和钱,即使在他最穷苦潦倒的时候,他也没有中断过,甚至于有一年,他实在拿不出这一笔钱,就偷偷地去卖血......
曾经,方钰哭着问他:“哥,你这是为什么?”
“我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方铎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是因为康吉安的嘱托?是因为林越对自己的痴恋?是因为自己的责任?还是因为可怜这个孩子?
想想,都有。
林越对自己的感情,方铎怎会不知道?但知道了,又能怎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当年,他在手提包里的一本书中看到林越写给她的这首《国风·郑风·子衿》的时候,他觉得他有必要离开培训中心。
而他将林越写给他的这首诗词,原放进书中,假装没有看见,然后,去了一趟厕所的工夫,这本书中的纸片就不翼而飞了。
隔日,就听见康吉安对他抱怨说,培训中心办得很吃力,他累了,想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