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康吉安向方铎说起了林越的身世,方铎静静地听着,也不打岔,但是听康吉安说完,方铎却说:“林越是你亲妹妹这个事情,你不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
康吉安惊讶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在林越和我父亲没有相认之前,我们一家人谁都没有提起过她的身世啊!”
方铎笑了,诚恳地说:“吉安,说实话,就凭你对林越的那个好,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也是一个当哥的人,也有妹妹。”
康吉安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看来,我的什么事情都逃不脱你方铎的法眼。”
顿了一下,方铎接着说:“当年,你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告诉我,你要解散培训中心,你绝不允许一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发生在你的眼前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所以,我二话没说,就离开了我们辛辛苦苦创办了五年的培训中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不过,多多少少还是让你误会了。”
方铎叹了口气,很是伤感,他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当年,林越迷上诗词,老找我给她讲解诗词,那阵子,她确实很粘我,但我对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说实话,我对林越的感情,和对我的妹妹方钰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当小月亮的事情出了以后,你托人把小月亮交到我的手里,让我送养一个合适的人家,我就想,这个孩子还是我自己养着放心,后来,你嫂子问孩子的出处,我死活不说实情,她就跟我闹,无奈之余就送给了别人,好在这些年,小月亮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觉得,也对得起你对我的嘱托了。”
方铎的这番肺腑之言,听得康吉安满心愧疚,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却也在自责中,庆幸自己此生遇到的朋友把他当成亲兄弟。
而方铎所说的这些话,在方铎的心头压了近二十年,现在,当着好朋友康吉安的面一吐为快,他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远方破着嗓子喊了一声后,唱起了信天游:“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我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改变......”
落日的余辉,懒洋洋的在树影婆娑中徜徉,天边的晚霞,拉长了风景线,将往昔的岁月一步一步拽过来,几只麻雀呼啦啦飞过,春天真的来了......
正当康吉安和方铎在翠烟坝上感慨万千的时候,康吉安突然接到林母的电话,说找他又要紧的事商量,康吉安不便久留,送方铎回家,自己则加足马力向柳山市的祥瑞家园赶去。
到了祥瑞家园才知道,冉母大早上给亲家打电话,将冉平和林越离婚的建议摆在了桌面上。
林母忧心忡忡地说:“越儿怎么办啊?”
林父叹着气说:“能怎么办?越儿大不了回来,在他冉家不被待见,但到我们林家,永远是当宝贝的。”
康吉安听得一头雾水:“姑姑,姑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两口相望后,各自长一声短一声地叹完气后,林母率先开口,将冉母这几年来,给他们老两口就林越没给冉家生出一儿半女如何施加压力,如何发怨言,泻怨气等等等等,一五一十地给康吉安说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当说到“最近林越公婆逼着冉平和林越离婚”这一段的时候,康吉安也跟着烦躁了起来。
“姑姑,姑父,你们不要担心,我找冉平,当面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冉平两口子离不离婚,不是他父母说了算的。”
林母还是担心的不得了,说:“冉平可是个大孝子,万一顶不住父母的压力,和我家越儿离了,你说我家越儿得多委屈啊?!”
林父也跟着提心吊胆,说:“是啊,我家越儿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可经不起人家这么糟践,我就怕她受委屈,我就见不得我家越儿被人欺负,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康吉安赶紧宽心道:“姑姑,姑父,你们放心吧,他们两口子感情好着呢,不会离婚的,冉平是个大孝子的确不假,但,如果离婚这样的事情他全听父母的,那他这个教育局局长的脑袋瓜子,就值得大家怀疑了。”
林父林母听康吉安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咛康吉安找冉平谈一谈,问一问冉平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吉安答应了二老的请求后,心烦意乱地离开了祥瑞家园。
在北京出差的林越,在电话里告诉冉平,她从飞机场回来直接去景瑞家园公婆那里,让冉平先去父母家等她。
冉平将父亲要他和林越离婚的事,没有给林越透露一丝半点,自那日和父亲不欢而散后,他有好几天没去父母家了,所以,现在要去父母家等出差回来的林越,心里疙疙瘩瘩,别别扭扭的。
但,妻命难违,他给父母买了一些水果蔬菜鸡鸭鱼肉什么的,大包小包扛到了景瑞家园。
冉父冉母看见儿子冉平来了,自然高兴,但也抱怨他好几天不闻不问老爸老妈的死活,冉平也不想争辩,任由父母一唱一和地责怪他。
也不知怎么的,老两口责怪着责怪着,话赶话,就把让冉平离婚的话题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冉平坐不住了,起身欲离开,林越来了。
林越满面春风的给二老带来了他们爱吃的北京烤鸭以及其他一些特产,这些都是公婆感兴趣的。
但,尴尬的是,正在气头上的公婆,对这一堆特产表现出明显的不欢迎:“拿给你父母吧,我们不需要。”
林越说:“上次姐姐来的时候,给我爸妈带了,所以,这次是我专门给你们买的。”
“我们不需要。”公婆冷冷的语气,让林越很不舒服。
冉平实在受不了妻子遭受父母这样的态度,他催促道:“林越,我们回去吧。”
林越这才发现家里气氛不对,也就不多说什么,把自己带来的一堆东西,该进冰箱的放进冰箱,该放柜子里的,放进了柜子里。
然后,和公婆礼貌地打招呼:“爸妈,我们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走了走了,赶紧走了。”冉平生怕父母当着林越的面,再说出什么不当的话,着急地催促林越。
林越也不多问,紧随着冉平出了公婆家,出差的疲惫让她没有过多的精力耗在不开心的事上,她太累了,只想休息,所以,她心里也想着赶紧离开,避一避眼前的这一地鸡毛,也未尝不可。
而婆婆却在他们踏出门的那一刹那,吼了一句:“冉平,我和你爸不会妥协的,否则,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林越站定,诧异地转过身,有点憋不住了,她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婆婆粗暴的关门声挡在了外面,与此同时,冉平拽着她的胳膊迅速下楼。
走在楼下,林越忍不住内心的疑惑,问冉平:“发生什么事了?”
冉平站定,叹了口气说:“谁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邪火,以前看冉宁不顺眼,现在看来,好像挨到我了。”
林越听冉平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冉平看妻子将刚才父母家遇到的不快,压根没放在心上,也跟着舒了一口气,说:“我就是看他们刚才对你的那个态度,有点受不了,还好,你心大。”
林越温柔一笑,说:“没事了没事了,对父母要多包容,他们也不容易。”
冉平和林越手挽着手,慢慢走了。
冉父站在飘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儿子儿媳恩恩爱爱走远,忍不住抱怨老伴:“都是你这个老太婆,非要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冉母一听老伴这么说她,顿时,火气更大了:“怎么是我闹?难道,你就不想抱孙子?!你不是也天天给我唠叨,林越岁数大了,冉家的香火指望不上她了吗?”
冉父不甘示弱:“那也可以考虑让他们抱养一个,干嘛非要逼他们离婚?”
冉母冷笑一声,回击道:“抱养?!说得好听,抱养的,能和自己生的一样吗?再说了,我们冉平这么好的条件,离了婚找一个更年轻的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可以?”
冉父也冷笑了一声,说:“是,是条件不错,我们冉宁的自身条件,也挺好的吧?你看,最终找的不就是一个寡妇吗?”
冉母没料到,老头子会这样戳她的心窝子,当下气糊涂了,真恨不得和这个老家伙决一死战,但又不想让邻居看笑话,硬是憋着一肚子的怒火,摔门而出。
冉母在小区里随意走着,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越想越气,想到自己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落得小的小的没把她放在眼里,老的老的也看她不顺眼,正怨怒地聚精会神,过来一条小狗在她的脚旁磨磨唧唧,她差点被这个小东西绊倒,烦躁之余一脚踢过去,却被小狗咬住,她惨叫的同时跌坐在地上,狗被她的惨叫吓跑了,她也吓晕了......
小区里的好心人见状,有拨打“120”的,有找保安的,有认识的赶紧通知家属的。
冉父听说此事,吓得不轻,后悔自己不该和老伴较劲,他匆匆忙忙往出事地点赶,边走边给冉宁打电话,可是怎么打,冉宁都没有接听,他想给冉平打电话,犹豫了一下,觉得刚把冉平骂走,这会儿低声下气求冉平,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突然记起来,前几日金子涔给他打过电话,无奈之下,他从手机通话里翻出金子涔的电话,臊眉耷眼地给金子涔打电话求助,金子涔接到电话马上赶过来了。
这时,120救护车也高调地赶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冉母抬上了救护车。
方铎陪康吉安坝上走了一遭后,神清气爽,从未有过的快乐在心间久久驻足,这些年他的心头因为许多的成年旧事,将他困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牢笼里,而现在,他冲破了牢笼,终于可以大口地呼吸,大声地讲话,大胆地歌唱。
这从天而降的喜悦,让他明明在自己家的屋子里,却好像游走在青山绿水间,那些积聚在心头的陈年恩怨也因坝上的风景依旧,了无痕迹......
雷一莲看方铎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不解地问:“娃他爸,你今天看着特别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方铎说:“嗯,大喜事,今天,我见到康吉安了。”
雷一莲马上来了兴趣:“真的?感觉几十年没有听到康吉安的名字了,你在哪里见的?怎么不带他来家里呢?”
不等方铎回答,雷一莲的神色,却暗了下去,说:“当年,康吉安把你们一起创办的培训中心,说解散就解散,弄得你丢了工作,你回来后,地里的庄稼活一把都搭不上,这个不会干,那个也不会干,愁死人了;那几年,亚榕亚杉小,家里老人都是病秧子,我们真是难死了,我又忙地里,又忙家里,一年到头的那点收入,还不够给公公婆婆买药。他倒好,跟失踪了一样。”
方铎最怕雷一莲翻那些陈年旧账,不是说那些陈年旧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是,他怕雷一莲说着说着会哭个没完没了。
方铎趁着雷一莲缓口气的工夫,赶紧说:“你那些年辛苦了,这些我都知道,而且,康吉安也知道,他说改天抽时间来家里看望你这个好嫂子。”
方铎的话,让雷一莲很舒服,她问:“你在哪里见的他?”
“他来在咱镇政府办事,顺便约我在坝上见了一面,就走了。”
“哦。”
雷一莲不再说什么,这让方铎很满意,催促妻子赶快休息,他说自己睡不着,去正屋写一会儿字。
一个屋子的亚杉,也不戳穿父亲,默默地给母亲盖好了被子,炉子里填了些煤块,随父亲出去了。
到了正屋,方铎在方桌上摆好笔墨纸砚,摆开了写字的架势,还没有写一个字,却见亚杉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怯怯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