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兰是林越的闺蜜,也是她半生的挚友。
林越上了过街天桥,再走过闹市区,然后穿过一个长长的弄堂,再进入一座街心公园,顺着“S”形的小径走到头,过马路,向左拐,就到了柳山实验中学,再往前走几步,有一条南北方向的步行街,她的好姐妹谷兰在步行街南口经营一家名叫“兰歌书韵”的书店。
店铺门口头顶的窗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道:唯有读书和爱不可辜负。
进了店,书籍特有的墨香扑面而来,林越不由地深深吸了口气,她那浮躁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
店里特设的取名“读吧”的阅览区里,几张圆桌上散坐着几个年轻人,看着年轻人安静读书的感觉,真好。
谷兰在书架前慢慢地走来走去,好像在计数,又好像在找什么书,又好像在欣赏什么,她身穿浅紫色大衣,里面搭配的乳白色毛衣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沉闷之感,似卷非卷的齐肩短发让她看起来格外优雅。
林越没有急于上前打搅谷兰,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谷兰,看她若有所思,看她偶尔浅笑,看她怡然自得,看她快乐甜蜜。
店员认识林越,知道她是老板的好朋友,欲上前告诉老板,林越忙用手势制止了。
她喜欢谷兰的静美,痴迷谷兰的淡雅。
林越庆幸此生遇见谷兰,也开心自己能与谷兰成为知己,姐妹,挚友,亲人,她为此幸福,快乐,感恩。
许是站累了,谷兰从书架前离开,想到休息区喝口水,忽一抬头,看见林越正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快步走近。
“亲爱的,什么时候来的?”
林越理了一下刘海,笑着回答:“来了至少有一刻钟了吧?”
谷兰亲热地搂着林越的肩,嗔怪道:“我的大忙人,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白白浪费了十几分钟。”说话间,挽着林越向里面走去。
书店靠最里面有一扇白色的木门,进去是一米宽的楼梯,上二楼就是谷兰的家,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看似简单,却不失温馨舒适。
平时,林越都得端着,在谷兰这里,她完全做回了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在这里,她可以是个小女生,说说自己的秘密;也可以是个小女人,发发牢骚;也可以是个二货,说一些浑话。
谷兰宠着她,任她卖疯。
谷兰的客厅,挂着一幅字,笔锋柔丽温婉: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林越品味一番后,咂吧着嘴唇说:“上次来的时候,你这里挂的山水画非常养眼,今天给我的惊喜,同样让我醉在其中。”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木心写下的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打动人心。你说,他怎么就写得那么好呢?”
谷兰,笑而不语。
林越环顾房间,挂在卧室书橱门环上的一张弯月形书签引起了她的注意:书签素雅玲珑,淡蓝色的星空,月影,孤石,学生模样的惆怅女子。
林越爱不释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上面的文字细碎,温柔,热烈,绝望——
灼
我,紧追慢赶
只为和你相遇
到了那里
却看见,你站在未来
与我作别
我说不出来的悲伤
在雾里,淅淅沥沥
我不觉得疼
只是,这撕裂感
轻的象风
可为什么落在地上
却,砸出了一个
深深的坑啊
林越一下子被触动了,目光转向谷兰:“亲爱的,书签上的这首小诗,是你写的?”
谷兰马上摇头否认,反问:“怎么样?”
林越又读了两遍,半晌,她幽幽地说:“一言难尽。”
谷兰将手轻轻搭在林越瘦削的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坐下。
林越意会,两人回到客厅,落座。
谷兰冲了杯蜂蜜水,递给林越,说:“书签上的那首小诗,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写的。”
林越好奇地问:“什么样的女孩?”
谷兰说:“店里的一个客人,高中生,常来这里看书,时间久了,我们就熟识了。”
“是吗?不知怎的,我也想认识她。”林越说。
“那有何难,今天就能见到啊,她就在阅览区那边靠里面的圆桌上看书,要不要我请她上来?”谷兰征求林越的意见。
林越忙摆手:“多不好意思,我们下去找她。”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轻轻下楼。
阅览区最后面的一张桌子上,小诗《灼》的作者,在安静地做作业,课本旁边放着一本《丰子恺散文》,她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松,黄色的高领毛衣上套一件白色的棉马甲,清纯秀丽,朝气蓬勃。
两人走近,女孩也没有察觉,谷兰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女孩方抬头,一看是谷兰,清澈的大眼睛在甜甜的笑意里弯成月牙,同时,可爱的虎牙一经暴露,让人顿时好感倍增。
“兰姐好!”
谷兰指着林越,对女孩说:“安婳,介绍你认识一个新朋友,我的闺蜜林越。”
安婳望向林越,愣了,有些紧张:“林......林......林区长......您好......”
谷兰也愣了,问:“你认识她?”
林越也懵了:“你,认识我啊?”
安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说:“放寒假前,您不是去我们学校检查指导工作吗?我正好从您旁边走过,当时我还把您当成演员马伊琍了,后来,听我们班主任说您是柳河区的林区长。”
林越有点尴尬,谷兰马上圆场:“安婳,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区长,你叫她林姐就可以了,今天作业多吗?要不要去我家里坐一会儿?”
安婳看看作业,又看看《丰子恺散文》,有些难为情,“兰姐,实在抱歉,刚才我妈来电话了,我一会儿就得走。林姐,你下次什么时候还来兰姐这里?到时,我在这里等你,好不?”
林越在心里计划了一下,说:“下周星期天,怎么样?”
安婳立刻点头:“好的好的。”
要知道,林越可是大忙人啊,平时想约她闲坐,可费劲了,今天林越这么轻松的就和安婳约了时间,让谷兰又惊又喜。
回到楼上,林越坐在沙发上,端着水杯出神,满怀心事的样子。
谷兰问:“亲爱的,你有心事。”
林越经谷兰这么一问,不知怎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然后就将正月初六晚上,冉平和她提说抱养孩子的事情诉说了一番。
谷兰递过来纸巾,安静地看着林越,林越靠着古兰,抽抽搭搭地说完,沉默了片刻后,林越又无来由地破涕为笑。
谷兰看她笑了,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已经过了一半,自是为她欢喜。
“到饭点了,想吃什么?”谷兰问道。
“没食欲,什么也不想吃。”林越懒懒地回答。
“菠菜面吧,你一定喜欢。”谷兰不等林越表态,径直去了厨房。
林越去卧室,从书橱的门环上取下那张书签,捧在手里轻轻摩挲,安婳,安婳,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怎么会写出如此凄清悲苦的诗,她看起来不谙世事啊......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一想,林越的心里,无来由地疼。
不一会儿,谷兰做的菠菜面上桌了,鲜香扑鼻,林越坐在饭桌前,立刻有了食欲。
谷兰看到林越的馋相,会心地笑了。
饭桌上,林越边吃边对谷兰诉说自己的窝心事。
谷兰认真听,不言,看着林越吃完了,她才搭话:“我明白你的想法,你现在的心结,是......”
谷兰欲言又止,让林越不爽:“直说呀,我俩之间,何苦藏着掖着?”
谷兰微微一笑,说:“我这不是怕你难过吗?”
林越鼻子一酸,平复了一下情绪,说:“你不说,我就不难过了?直说好了,没什么可顾虑的。”
谷兰沉吟片刻,鼓足勇气,说:“林越,你不是不想抱养孩子,你只是不甘心,我说的不甘心不是指你为了给冉平生孩子差点没了命,而是而是......而是......”谷兰顿了一下,憋足劲儿接着说,“而是,而是你放不下你的小月亮,你一想到自己的亲身骨肉给了别人了,如今,自己却要抱养别人的孩子,你就一肚子的委屈,你的这种委屈说又不能说,忘又不能忘,所以,当听到冉平和你商量抱养一个孩子时,你冷静不了,痛苦的要死,我知道,你......你其实......是......是想小月亮了。”
谷兰话音刚落,林越的眼泪就哗哗流淌,她呜咽着说:“谷兰,你知道吗?说实话,我没有一天不想她啊......”
谷兰搂着林越抖动的肩膀,忍不住跟着一起哭泣。
“林越,如果你实在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咱们就把小月亮找回来吧......”
林越泪眼凄迷地望着谷兰,哆哆嗦嗦地问:“你说能......能找回来吗?她......她会认我这个妈妈吗?”
谷兰一时语塞,她默默地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好皮,递给林越,半晌,她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小月亮该有安婳这么大了,也应该是一个高中生了。”
林越将橘子一瓣一瓣剥离,送到嘴里,慢慢咀嚼,好像在品味,又好像在思索。
一个橘子吃完后,林越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再次落坐在沙发上时,之前的雾霾好像散去。
“谷兰,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我读了安婳的这首诗后,突然就萌生了要保护这个小女孩的念头,她的这首诗让我的心,无来由的疼。”
“林越,不瞒你说,我刚读到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要我帮她解决一个难题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解决难题?怎么回事?”林越问。
谷兰说:“最初,她的那首诗是写在作业本上的,可能是要撕下来扔进纸篓里的,结果就给忘了,当时落在阅览区靠里面的那张桌子下面,店员打扫时还以为是客人落的什么资料,拿起来一看是首诗,就给我了,我很喜欢,就做了两张书签,给她送了一张,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
谷兰喝了口水,接着说:“这孩子一直很忧郁,直到我帮她换了一个学校,才慢慢看到她的笑脸。”
“你说的解决难题,就是为她换学校?忧郁?这么大孩子,好像不该忧郁啊!”林越说。
“是啊,那会儿看她一直不开心,问原因她又不肯说,只提出让我帮她转学,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我就给你家冉大局长说了一声,你家冉平一个电话,事儿就办成了。”
“是吗?那后来呢?”林越问。
“后来,在慢慢的交谈中,得知一些事情,这才知道安婳这孩子确实是遇到难处了......”谷兰正欲说下去,林越的手机响了。
林越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高兴地跳起来:“我哥发来的短信,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亲爱的,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哥了......”然后,一脸灿烂地拍拍谷兰的肩膀,像只快乐的小鸟飞走了。
谷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真羡慕这丫头有那么好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