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阔为了见到姜澈楠,算是费尽周折——打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差不多打了一天的电话,电话都是关机;正当他心灰意冷地告诉方铎他要回翠烟镇的时候,方铎巴巴地指望他再耐心等一等,再打一次。
这次,老天开眼了,方阔终于打通了姜澈楠的电话,在电话里方阔激动地说话都带着哭腔。
原来姜澈楠的手机不小心掉进开水锅里,他刚买了一部新手机,一开机就被方阔逮住了。
“姜哥,我来柳山市了,你在哪里,我过来看看你!”方阔在电话里喊着说。
姜澈楠不可置信地问:“大兄弟,你这会儿应该在翠烟镇带咱文艺队到处演出吧?怎么可能在柳山啊,你逗我的吧?”
方阔急了:“姜哥,我真的在柳山,咱文艺队,咱文艺队散了,你在哪里,我过来看看你。”
姜澈楠这才相信了,说:“我在建设路,这会儿店里忙,我走不开,你自己过来可以吗?”
方阔忙不迭答应:“好的好的,你在建设路什么地方?”
姜澈楠说:“建设路口东,有家面朝南的“美好时光小吃店”,到了就直接进来,这是我开的店。”
方阔驱车前往,打开导航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建设路口东的“美好时光小吃店”。
其时,正赶上正午饭点,店里几乎坐满了人,方阔忍不住赞叹,生意好的实在出乎方阔的预料。方阔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姜澈楠出来招呼他坐下,就进去忙了;安小麦从后堂出来,给他泡了杯茶,寒暄几句,也去忙了。
方阔打量着小店,看着食客们吃吃喝喝的知足样,他不得不承认姜澈楠来柳山是正确的。
之前,姜澈楠在翠烟镇集市上开饭馆主要经营面食炒菜,生意好得让人眼红,如今在这里卖小吃也卖的这般红火,方阔打心眼里佩服姜澈楠能折腾,会折腾。
十几分钟后,安小麦给方阔端来了一碗馄饨和一个什锦砂锅,热情地说:“方阔,趁热吃,暖暖身子,这店里也没啥好吃的,但垫肚子还能凑合。”
方阔也不客气,拿起勺子,说:“嫂子,那我就开吃了,我先干掉混沌,再干掉砂锅,你不会笑话我是吃货吧?!”
安小麦笑着说:“你算什么吃货,比起我,好像还差点呢!你慢慢吃,我和老姜把这拨客人招呼完就有时间了!”
客人陆续散去,姜澈楠这个大厨,也终于腾出手来招呼方阔。
在烟西村,方阔是姜澈楠唯一的朋友,姜澈楠在烟西村安家落户三十余年,和方阔有差不多二十几年的交情,这次,方阔来看望他,他打心眼里高兴。老朋友相见,喝两杯是必须的,姜澈楠特地做了几道菜,要开酒,被方阔以开车为由谢绝了,他们以茶代酒,边喝边聊。
他们聊文艺队,聊彼此这半年经历的一些琐事,聊着聊着,话题就被方阔引向方铎。
从内心里讲,姜澈楠对方铎并无好感,他俩的交往仅限于文艺队搞活动时在吹拉弹唱的切磋上,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交集,确切说,是姜澈楠一直在排斥方铎,至于为什么,这是伴随了姜澈楠近十几年的秘密,这个秘密恐怕连老婆安小麦也未必知道。
所以,当方阔说起方铎的境遇,姜澈楠只是静静地倾听,不发表任何意见,这让方阔尴尬别扭,说了个大概就草草收场,自然就把方铎委托他看望姜澈楠的实情,硬是憋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告别姜澈楠后,方阔又去了一趟医院,将见到姜澈楠的情况给方铎做一汇报,讲述的整个过程没有提姜安婳的一个字,这让方铎无比失落——要知道,方铎真正牵挂关心姜澈楠一家,其核心是姜澈楠的宝贝女儿姜安婳;要知道,姜安婳可是他朋友康吉安的半条命啊!
虽然,方阔没有给方铎带来姜安婳的半点消息,但他至少知道姜澈楠两口子的近况了,他们两口子好,他们的女儿肯定也差不到哪里,这么一分析,方铎感觉轻松多了。
方铎的病情好转,自然也就无需亲属守在跟前看护,他把儿子亚杉打发回去,又打电话给妹妹方钰,让她忙自己家里的事情,不要再来医院,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方钰也不勉强,她不在家的这几天,家里一片狼藉,老二两口子回来过年,说是过年,天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后来,也说不清楚是谁把谁气走了,反正都走了,老三给老大来了一个电话,说是他要到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再也不回这个破家了。
丁长瑞依旧过着他的神仙日子,每天小酒喝着,麻将打着,累了躺着,困了睡着,饿了,就去大儿媳家蹭饭。
方钰回家后,感觉身子重的迈不开腿,索性躺在卧房的炕上休息,丁长瑞阴阳怪气地嘘寒问暖,方钰听得出丈夫的假惺惺,懒得与他计较,但,丁长瑞后面的话越来越像农药敌敌畏,让方钰不寒而栗。
“你看看你娘家,出的这事,多丢人哪,当初你非要拿一万元给你哥,幸亏被我抢了没给成,那一万元要是给了你娘家,不就打水漂了吗?还好让我输在了麻将桌子上,给几个牌友落了一个大大的人情,否则这会儿你后悔的肯定自个儿扇自个儿的嘴巴子呢,那阵子,你还为我输钱的事情,提着菜刀追杀我,你说你怎么就里外不分,没有一点夫妻情份呢?”
这几日,方钰因为娘家的事,连惊带吓,里里外外操心,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她感觉自己没有余力发火生气,所以,丁长瑞说什么她都懒得回击。
丁长瑞看老婆没有顶嘴,自鸣得意,接着嘚吧嘚吧:“当年,我赌博输了你哥陪嫁给你的电视机,你哥把我弄到派出所,关了我半个月,不就是个破电视吗?能值几个臭钱?为这个,让我戴铐子!还有,咱家新买的摩托车,我输了,关你哥屁事啊?他居然抡起拳头将我一顿暴打,老婆,你知道吗?你哥有今天,这都是报应,你哥迟早会被老天爷给灭了......”
方钰木木地听着,不反驳,不争辩。
之前,方钰觉得自己的男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最糟糕也就这个怂样子,现在,她看清楚了,自己的男人岂止是游手好闲,岂止是不务正业?!他们两口子,从同学到恋人再到夫妻,一起纠缠了三十多年的时间,直到今天,方钰才看清看透,眼前这个人其实是个渣,是个真正的人渣!
方钰想哭,哭自己当初瞎了眼;想骂,骂自己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儿不成器,夫如魔鬼,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侵袭着方钰,方钰跌坐在黑洞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她挥舞着双手,大汗淋漓。
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紧紧捆绑,她自问:方钰啊方钰,你说你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方钰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了,累得不成样子,累得不堪一击,累得只想......死去......
康吉安回来了!
父亲高兴,父亲的老伴儿廖阿姨也很高兴。
当年,康吉安去南方,父亲放心不下,退休后就去南方陪儿子,在一次宴会上,他和廖阿姨认识了。
廖阿姨是康吉安朋友葛涛的老师,当年,父母双亡的葛涛在学生时代多亏廖阿姨照料资助,所以,当葛涛得知廖阿姨的丈夫和儿子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的消息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廖老师接到身边,跪求老师接受他这个学生成为儿子,孤苦伶仃的廖阿姨经不起葛涛的软磨硬泡,最终被葛涛的一番真诚打动。
康吉安不想父亲孤独终老,而葛涛也希望自己的老师能够晚年幸福,于是,他俩就极力撮合两个老人在迟暮之年携手余生。
后来,康父有了叶落归根的心思,康吉安就托人将柳山市郊区老家的院子重新修建,老两口每年都会回来小住几个月。
日子如流水,转眼,两位老人在一起生活了八年,这八年来,葛涛的事业顺风顺水,康吉安的休闲度假村发展至现在的十九家,遍布南方十个城市。
康吉安一进门,廖阿姨就将饭菜端上餐桌,还没待康吉安坐定,林越开着车就来了。
她问候完老舅舅妈,就迫不及待地给康吉安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的哥,你可终于来了,你把妹子想死了!”
康吉安像小时候那样,在她的脑袋上乱揉了几把,笑着说:“臭丫头,咱都当区长了,能不能淑女一点?”
林越吐了一下舌头,俏皮地回答:“不能啊,哥!”
康父看两个孩子嬉闹,乐得合不拢嘴,在旁边打趣道:“当哥的也不绅士啊,你看你把妹妹的头发都给抓成啥样了?”
廖阿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孩子们这么闹,我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呢!”
说话间,厨房里的烧水壶传来了吱吱呀呀的报警声,廖阿姨一拍脑袋:“呀,炉子上烧着开水呢,我赶快去看看。”
“我去!”康吉安一个箭步冲进厨房,几分钟后,他泡了一壶热茶进了餐厅。
一家人开开心心边吃边聊,席间,林越向康吉安说着从政以来的心路历程,康吉安也向林越讲述自己在外打拼的种种不易,兄妹心意相通,彼此认真倾听,互相安慰鼓励。
康父和廖阿姨看兄妹俩相谈甚欢,不插嘴,不打搅,默默陪在旁边,一会儿添水,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盛汤。
这样的家宴,康父盼了多年,有好几次,他都想把自己的心事摆在明处,每次都被廖阿姨用眼神制止了,他的眼眶,一热再热,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的时候,他就起身去里间,擦把脸,再佯装没事的回到饭桌上。
一顿饭吃了四五个小时,时间不早了,林越要走,其实林越也舍不得走,但不得不走,在来的路上,林越接到通知,明天得去省城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康吉安换了身衣服,说:“哥送你回家,大晚上你一个丫头开车,我不放心。”
林越也不客气:“你必须送我,要知道,妹妹我可是弱女子一枚啊!”
康吉安抬手刮了一下林越的鼻子,假装鄙视地说:“小样儿!”
这一夜,在祥瑞家园的15栋1单元302室林越的父母家,林父躺在卧室的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手里的《时事文摘》一会儿拿倒了,一会儿翻错页了,一会儿看错行了,心烦意乱,索性撂边上,瞪着天花板发呆;林母毫无睡意,将卧室衣柜的衣服倒腾出来,再倒腾进去,后来一股脑堆进去关上了门。
林母瞅了老伴儿一眼,叹着气说:“哥要认闺女,我其实能想得通,只是给这孩子当了四十年的妈,突然要告诉她,我不是她妈妈,我是她姑姑,你说,我怎么就难受的不行?”
听了老伴儿的话,林父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一热,有些哽咽地说:“我给孩子当了四十年的爸,现在要告诉她,我是她姑父,我不落忍,我受不了......”
林母接着说:“越儿出生才不到两天,嫂子就走了,那时哥所在的地质队常年在外,越儿那么小的一点儿人,没妈,又见不到爸,她姥姥心疼可怜,就让孩子管我们叫爸爸妈妈,你说,她虽然打小在姥姥家生活,可跟咱多亲啊,那时一到周末,我们去看她,她赖在我们怀里和我们的亲闺女有什么区别?”
“她姥姥去世后,越儿算是正式到了咱家,开始那几年,她没少受姐姐趣儿的欺负,后来,你看这姐俩处的多好。”林父一边回忆,一边感叹。
林母点头附和:“可不,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忘了自己是她姑姑这个身份。”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想让她管我叫姑父,叫爸,多亲啊,如果改了口,我们和越儿会不会生分呢?”林父担心地问。
林母一怔,马上安慰道:“不会不会,越儿打小就和我们亲得很,即使改了口,也不会生分的,不会的,肯定不会。”
林父不吭声了,但,他的心里依旧空落落,乱糟糟。
林母看了老伴儿一眼,神情落寞,她关了房灯,说:“别想那么多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时间不早了,赶快睡吧。”
夜色旖旎,寒月如歌,这世间的风雨,从来都不曾离开,幸福有时候就像热茶,而有时候又特别像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