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母后。不过些许小事,你们不用一大清早的就跑来我这里大闹罢?才多久的时间啊,这就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她从内殿里走出来,扶着发髻,边走边道,似是没有睡好。
楚后重复了她的话:“些许小事?你处置了整个花房的人,你管着叫些许小事?况且还是因为那个人族质子而作此决定,你让我怎么能不恼怒?”
“阿姊,你在宫里怎般闹腾都无所谓,但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的向着那人族质子啊。”连凛风吟都如此反对她此次的决定。
“我为了别人?这话从何说起?北宫门的宫长看来胆子不小啊,连我的私事都敢四处张扬。”她看着身前怒气冲冲的二人冷笑道。“都站着干嘛啊?坐下喝杯茶慢慢说,想来你们有很多话要说呢。”
楚后不情不愿的坐下,而凛风吟却站着不动,质问道:“阿姊,我就问你一句,到底所谓何事,让你一定要帮着那人族质子?”
她收起了假笑,冷眼看着他,说道:“我让你先坐下,我这不是给你们时间说了吗?”
这茶来的正是时候,打破了此时的僵局,他被悯儿引着入座了,楚后将茶往边上挪开了,将手肘放在桌上,斜斜的倚身问道;“敏敏,现在你可以说了罢?”
她品了一口茶,正对上她的目光,说道:“应该是我先问你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罢?昨儿个我与他小小的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与他对弈品茗、对酒用膳、作画题诗、琴箫合奏。深觉此人的言谈举止,很是大方得体,且气度不凡。我对他甚是敬重,只是不知你们与他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
凛风吟正欲开口,楚后便答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小小质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自是怎么都没发生,只是我一见他,就想起你来,就因为他来了,才换走了你,所以本宫宁愿没有他,也不想失去你。正因如此,我方才着人将他安排去北宫门,那里远些,眼不见为净!”说完此话,她眼中似有一滴热泪快要冒出,红晕了眼眶。
她见此也不好再指责她们的这般不是,她垂着眼帘,冷冷的说道:“母后,风吟。你们因为看见他而想起我的离开会难过。母后,既然要难过,那又为何要让我去,让我去的是你,现在在这里诉说思女之苦的还是你,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你们因为这样不欢喜他,难道他的父王母妃看到我也会欢喜我吗?风吟,我本来以为,你虽年少,但心智成熟稳重,可我没想到,你竟也同母后一般想法,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她顿了几秒,后补充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果轮回,你们还是好好待他罢。“
楚后听到她这般说辞,积攒着的怒火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不尽的失落,可她明明不后悔,又为何还会失落呢?难道是因为她的指责吗?还是那因果报应?凛风吟听到自己的亲阿姊对他的失望,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复存在,与她一样,垂下来眼帘,默不作声。
这三人又似刚见面时在马车上那般,偌大的宫殿毫无一点声音,这死寂逼得人快发疯了,楚后身边的老嬷嬷那端着盘子紧张得颤抖的手发出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她还是主动开口说道:“我不是帮他,而是帮我自己。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仿佛那受一个小婢子折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和他竟生出了一种相似之感。况且那花房中的人,又不是咱们的人,魏氏都快倒台了,她之前留在宫中的爪牙,自然该清理出去,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楚后见她未再提前那件事,也知道自己该退一步了,便应和她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也不小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不拘着你,但凡事不要太过声张,不必赶尽杀绝,有点分寸便好。”
凛风吟见此二人都这般说了,心里即使还有其他主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应了此二人,他与楚后正欲离开,却听她说道:“我觉得皇陵之事总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也说不上来,你们留意着,事情恐怕不会照我们想的那样发生。”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她便得了翼王召见,想来绝不是叙父女情那么简单,她由内监引着到了雍和殿,在外边便远远的瞧见了有一着素服之人跪在殿外。她心里明知是魏氏,但仍然问道:“赵总管,敢问那在殿外的是何人啊?”
这内监是翼王身边的人,在太子府时便伺候着了,所以她也是知晓的。赵总管仍低着头为她引路,边走边道:“这是魏少妃,自从魏大人出事以来,她每日都跪在这里,不到虚脱昏倒不肯走,近日来已被抬走五六次了。”
这事她自是知道的,这宫中都传遍了,虽然瞧她的模样甚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得此下场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到了雍和殿外,赵总管侧过身来,低头说道:“公主,王上说不必禀报,您到了直接进去便可。”她点头示应后,便直接走进去了。
刚进去便看到一垂下两鬓,侧躺在坐榻上的人,他没有打开窗,屋子里有很浓的燃炭味。她缓缓的跪下身去,揖手说道:“父王快入春了,已经可以不用炭盆了,打开窗子通通风,屋里空气好点。”
他把玩着手上的东珠手串,笑着对她说道:“几年没见,你长大了不少啊。”
她回笑道:“六年了,十五岁了,也自然该长大了。”
“长大了好,长大了好啊。你九岁离开了翼族独自前往人族,如今回来,我是不是要老泪纵横,抱着你痛哭流涕,诉说我的不舍和无奈啊?”他说的很是随意,虽有玩笑的口吻,但由一个帝王说出来,更多便是指责与质问。
她低下头,字字铿锵的说道:“父王言重了,儿臣惶恐,不知父王所言何意?还请父王明示。”她心中以猜到是因为皇陵之事,但仍然装傻充愣,似乎她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般。
他听到她这般回答,也猜到了她不会就此认罪:“你惶恐?你不知?真的不知吗?本王也是从皇子过来的,你们那些明枪暗箭,心机谋算,本王岂会不知?”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翼王就是因为皇陵之事,而发作起来,但她不知他是先召见了楚后、凛风吟,还是先召见了自己,又或者他们现在就在门外,等着他的问话,切不可随意回答,只道:“父王所言甚是。”
他看着她那小心谨慎的回答,便知道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道:“你与王后、吟儿他们筹划的事,本王都一清二楚,皇陵的水漏的这般严重,既然你们在长徽郡公去的不久前才去过,又怎会不知皇陵漏水的状况呢?唯一的可能就是皇陵当时已经有渗水了,但你们密不发声,还顺水推舟做了手脚,让皇陵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直到让水浸湿了灵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还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听闻此言,默不作声,似是默认了,翼王见此便继续言道:“你们明知道负责皇陵建造的是魏氏之父,所以才这样做,还借太后之手打压本王,在朝堂上鼓动众臣联名上书,使本王不得不严惩魏氏一族,来给太后和长徽郡公一个交代。本王的儿女们,本王的枕边人背着本王在暗地里做了多少事?”
她知道事已至此,怎么都瞒不下去了,便坦然道:“父王所料分毫不差,虽然未见,但却更似亲眼所见,儿臣着实不得不服。”
虽然她做的事被他看穿了,但她也将他的心思一览无余,言道:“父王既然知道事情的全部,但仍然不理会魏少妃的哭求,也没有发落儿臣等,自然是因为我们也为您分忧了,不是吗?您宠信魏少妃,重用魏氏一族,多年来,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而您最讨厌的就是臣子互相勾结,结党营私了。朝堂之上,讲究制衡,切不可让一家独大,父王重用魏氏一族,也是为了制衡母后的亲族,以防造成外戚干政的局面,但如今魏氏反而盖过了外戚的风头,自然要好好打压了,才能再度平衡,而儿臣等正好为您做了您想要做的事,儿臣没说错罢?”
她说的有理有据,又怎会出错?翼王听她言毕,不由得笑出了声:“本王的王儿果然是成大事者,竟也将本王的心思料的分毫不差。”
她看他如此表态便是没事了,应该是不会追究他们的嫁祸之责了,便也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她刚放松了身体,便听他说道:“你说得没错,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需要制衡,所以你们怎么闹、怎么斗,本王都不会插手,但是这件事你做得不妥的地方在于,不该拿先祖们的灵位做文章,对先祖不敬,本王就罚你手抄《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一百遍,当是给先祖们赔罪。”
她听到他的这般发落后,便言道:“谢父王开恩,饶恕儿臣的罪孽,儿臣必当用心抄写,尽心忏悔,下次必不会再拿先祖们来做这般罪事。”
他还未等她说完便挥手,示意她该退下了,她言毕后,对着翼王稽首跪拜完后,便起身离去了,出了雍和殿外,竟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张望,不由得生出一种想法来,若是方才有那句话说错了,结局或者就不是能安安全全的踏出此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