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已转晴,艳阳高照。
赌徒张三捧着金兰的脸蛋儿使劲亲了一口,把唾沫星子残留在她脸颊上,意犹未尽地走了,徒留金兰一人蜷缩在满床泥水之中。她将自己又青又紫的身体蜷缩在昨晚一夜暴雨下湿透了的被子里,阳光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丝上,闪着金光。床被上的水沿着床沿滴在了冰冷的地上,一滴,两滴……
金兰的瞳孔全黑了,她的心安静了,死了!
阿梅打天还没亮起就一直守在金兰房外,这会儿见那带着一身臭泥流氓走了,她立马冲进房去,红肿着眼。一进门,看到金兰浑身湿透,一双发黑的眸子失了神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她的心顿时紧了起来。
“兰儿,怎么会这样?”她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走近她身旁,颤抖着,拿手安抚着。
金兰触到她的手,只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一缩。随后又似清醒过来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金兰,热水好了,赶紧去泡个澡吧!”老鸨走了来,金兰可是她最看好的小琵琶,样样都是最出挑的。顶替阿菊那丫头,无异于自毁前程。老鸨终究还是有些心疼她的。
“妈妈,能不能答应我,别再管阿菊了。以后阿菊该做的事,由我来做。”成为青楼女子是她的宿命,她认得彻彻底底!
夜深人静。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在梅妈妈眼前,她哀叹、她无奈。
第二天清晨,师傅依旧带小琵琶们喊嗓。师傅是梨园行里过了气的青衣花旦,小琵琶们个个儿学着师傅的样子,眼珠子斜斜地转,再定定地瞪着,随后便唱了起来。个个儿用着功、使着劲儿,为的,是今后能够出头,得到富贵老爷们的垂青。能当上花魁最好,当不上花魁的,也要争个某领域的好名声,或唱曲儿、或弹琴、或跳舞。如此一来,吃穿是不愁的。
轮到了小花儿。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看,她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原本在梅妈妈那里练得好好的音调,如今竟全给忘了光!僵僵硬硬!
“你!给我跪下!”师傅气急,颤抖的手直指着小花儿的鼻子。旁的小琵琶们生怕师傅动手,忙忙避了开,独留小花儿和师傅在大堂中央。
小花儿鼻子一酸,直直地跪了下来。
“讲了那么久、练了那么久,你怎么还那么不思进取,是存心要做窑子里的下贱坯子?那也用不着待在这青楼混吃混喝,直接去窑子不就得了?你,你这唱得是啥?狗屎一团!”
一巴掌下了来,响彻整个屋子,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下了课,小花儿独自缩在角落里,将整个儿头都埋在了膝盖里,偷偷地掉泪。难道说自己辛苦了这么多天练的真有那么差?难道自己真不是做这块儿的料?如此一来,她日后可得怎么活?靠什么活?
这时候,一个叫翠翠的小琵琶走上前,递过来一条手绢儿:“小花儿,别哭了,我也常被师傅骂的。只要我们坚持努力练习,总有希望能出头的。”
翠翠是小花儿在青楼里唯一的好朋友,来了那么久,她是唯一一个能同自己说说话的人。可是那天出了大丑,小花儿不愿同任何人说话,整个儿下午,只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愿说……
梅妈妈不安地敲着门。
小花儿不开——多半儿是因为没脸。
梅妈妈继续敲着,锲而不舍:“小花儿,赶快开门,晚上还要你登台呢!”
边上一个姑娘听了去:“妈妈,万万不可!她唱的不好,可别砸了咱们楼的招牌!”
梅妈妈手里的动作停了,转过身盯着那姑娘,一字一句地说:“她唱得比你们都好,她是天生的花魁!”
那姑娘被说得愣了,嘴巴微张,呆呆地立在原地。
当天晚上,是花魁出场的日子。观众席上人满为患。这不,花魁出场前,梅妈妈将小花儿扮上了相,拿白粉遮挡住了她脸上的红肿。她拉着她的小手匆匆带她上了台。舞台上灯光如昼,暖烘烘的。从台上看,观众席一片黑暗。
“今儿给各位爷介绍一下,这孩子是咱们楼里顶拔尖儿的小琵琶。花魁还在准备着,就叫这孩子给各位爷露两嗓子,好助助兴!”梅妈妈说完便下了台,独留小花儿一人定定地站在台中间。
四下无声、一片黑暗。光只照耀在她一人的身上,这叫她想起在李府戏院子里爱看的戏,上头的才子佳人叫她入了梦境、看得如痴如迷。
“隐隐城楼起幕笳,俏尼姑肚子嗟叹呀,奴身误入空门里。怨恨爹娘主见差,说奴命犯孤鸾照,所以年纪轻轻出了家。到如今梅花帐里孤单睡……”
小花儿就这么唱着、唱着,兰花手指尖微翘,手腕带着指尖在空中不停地转圈。刚哭过的眼睛还红肿着,显得楚楚可怜。眼眸深处是波光粼粼,照得人的心都快了一拍。她此时此刻就是那个可怜尼姑,她的命由不得她自个儿做主!此时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再没旁的任何人来打搅!没人来害她、没人来笑她,她就是个伤心到近乎疯癫的小尼姑,整个世界只她一人……
一曲罢了,满堂喝采,就连梅妈妈也给看了呆。
下了台,其余的小琵琶统统围了上来:
“小花儿,你竟唱得这么好,真是深藏不露啊!”
“是啊,别人都说花魁勾人,依我看啊,你方才的神色才叫楚楚动人呢,连我看了都想替你哭上几句呢!”
只剩下翠翠躲到一旁,神情愕然。
这一遭下来,面对众人的观望,小花儿心中便有了法子:信他无,他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