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上,看不清前路。从后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一个摇晃的身影从坡下爬上来,还没站稳又不要命地往前跑。
苏芸脑子一片空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脚下,连思考接下来的路都顾不上,一心跑去可以暂时停歇的地方,让她好歹喘口气,看看那群人跟到哪儿了。
苏芸从开始跑到现在,不敢回头看那些人离自己还有多远。山间的路又窄又滑,她一旦分神,就容易踩着青苔,摔进路旁田里,甚至直接滑下山坡。
她知道那些人的身手速度都比她好太多,她的小腿直发颤,肺部疼得让她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因为恐惧和紧张,她的胃也抽搐着痛,身上也有些一路来的撞伤。
远远的山脚下有一束光亮起,苏芸知道是那群人的手电筒。那些人训练有素,要从山脚追上来也用不了多久,这点时间,她根本撑不到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她望向四周的林子,心一狠,几步上前扒开密密麻麻的荆棘和枯枝朽叶,抬脚费劲地钻进去,顾不得划伤皮肤的尖刺和挂住头发的荆条,艰难地前行。
她在赌,没人走过的野林,没人开路的偏途,没人知道前方是什么,要么困死半路,被杂枝缠成的墙堵住或者被潜伏的危险截下性命,要么冲出一条僻道,误打误撞找到逃命的路。她只能渴求奇迹。
等她狼狈地从枝条中挣脱出,本就有些破损的衣服被尖利的细树枝割成一条一条,皮筋被头顶的斜枝勾了去,一只鞋子卡在石缝中拔不出来于是果断放弃,双臂为开拓道路被划了细密的血印子。
一身凌乱的她立在深林尽头,面对着眼前一幢风格怪异的房子,开始迟疑。
房子的屋顶已经塌陷,她应该对这样的危房避而远之,但她没有其他选择。
古朴的门,没有发出刺耳的吱嘎吱啦声,门沉默地划着半圆,然后安静地贴在墙上。苏芸突然一阵心悸。她知道现在不进去马上那伙人就要来了,赶紧进去找找躲的地方说不定能活下来——实在不济也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当武器,杀出去。
可实际上,她没敢迈腿,她直觉告诉自己,这房子不对劲,屋里尽透着阴森诡气,进去就如同掉入某只怪物的嘴。
安静的夜突然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她全身的神经紧绷着,听着山腰的动静。
“哥,这里的林子有条强行开的路。也许是声东击西。分开追?”
声音似乎被有意放大,带着几分挑衅。
“直接安排,不用问我,耽误事儿。早点找到目标人物就好了。”
他们快来了。
苏芸颤抖着深呼一口气,咬牙进了房子。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在黑暗中前进,因为急着找到藏身之处,脚狠狠地撞到了类似桌腿的东西。
她疼的飙出了泪。可是她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脚有没有流血,接着一跛一跛地摸索着。她的脚疼的发麻。
那一刻苏芸突然鼻头酸得不行。她原本不必这样委屈自己的,但她为了毫无悬念的逃亡之旅,忍着不浪费时间哭泣。
她的父母已经在她之前结束了逃命,她甚至连他们的尸骨都没找到。有时候苏芸瑟缩在临时歇脚的山洞里会想,有什么好跑的呢?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追逐赛,为什么她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在被恐惧和绝望折磨地身心俱疲的状态下,还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呢?
她才十三,活得比死了还累,真的很难坚持。但她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她苏芸既然活着,就要继续疲于奔命,直到她也死在那些亡命之徒的手上。
对那些人来说,杀一个小丫头很简单,但是他们每次都有意无意防水,让她屡屡逃脱,一次一次在她停下脚步时出现,逼迫她惊恐万状地重新上路。他们乐此不疲地追求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己都觉得可笑,但还是继续让她钻空子跑掉。
他们乐意偷这个懒,只要这个小姑娘不死,他们几个人就用不着接下一个单子,其他活儿都麻烦。这姑娘要是有本事,就活得久一点,要是没等动手就死了,那就只能回去接新单子了。
一个女孩生或死,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但懒不能偷的太明显,时间长了上面总会查起,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所以今晚这座山,是她逃亡之路的最后一站。
首领看了一会儿前方的路和被钻了个洞的林子,对身旁的手下吩咐道:“不必兵分两路,把那条林子里的新路开拓一下,所有人都走这边。”
手下人安排了下去。领头的几个人挥舞着锋利的刀,砍断面前挡路的枝枝叶叶。
首领从身后的包里扯出苏芸一家的资料。苏芸的父亲表面上只是个大学教授,其实暗中参与了国家策划的新型科技研究项目。据说这个研究成果对人类发展以及对宇宙的研究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和进步。于是不少势力盯上了这个成果。苏芸父亲作为这项研究的负责人,也被各种危险的目光注视着。
两个月前,他们这个组织接到单子,是一个来自国外的科学家,他要求在他偷到这个成果之后,杀了苏芸一家。虽说母女是无辜的,但苏芸父亲如果将偷窃者的身份告诉了至亲,让她们去举报……
于是科学家决定一绝后患,斩草除根。
在半个月之后,科学家采取了行动。他的人手掌握了一部分系统一段时间的控制权,他趁这短暂的间隙冲入了实验室。
后来实验室一阵骚乱,那个新型非自然科技成果被强行取消隔离。而等到实验室其他人员摆脱了科学家的人的控制,前来阻止时,实验室里只剩下昏厥过去的苏芸父亲。实验室里杂乱不堪,而实验室对面的墙上被穿透出一个巨大的洞。
虽说科学家下落不明,但雇金是付了的,所以追杀苏芸一家这个任务还得完成。
首领把资料塞回背包。那个科学家倒是没有告诉他,科研成果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芸紧绷着全身的神经,小心翼翼地踩稳脚下腐朽的木质地板,强迫自己冷静下发抖的小腿和慌乱的心,尽量走快一些。
夜风夹着刺骨的寒意钻进衣领,被汗浸透的单衣贴覆在身上,被风一吹,丝丝凉意顺着贴在身上的薄衣透过皮肤,她抑制不住地打寒战。
她的身子本就好不到哪儿去。几日以来因躲避追杀没能吃过体面的东西,更何况还吃不饱,她已经饿的头脑有些发昏,除了忍受饥饿,还要忍受亡命天涯的疲累,衣服换不了,干了湿,湿了干,如今她早不知染了多少次寒,却连养病的觉都没睡囫囵过,脑子里除了绝望,就是迷蒙不清的昏沉。所以这时候,她真是撑不住了。
眼皮死沉死沉的往下垂,铺天盖地的睡意折磨着她。酸软得发抽的两腿在地上拖行,一步一踉跄。脚冻得发硬到没有知觉,踩在地上只有一阵一阵的发麻。
苏芸有一瞬间感觉死亡是那么具象,那么清晰。她一下子不愿意睡去了。反正,等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在她视线里消失了。
已经到了生命临结的终尽之时,“活着”的事情,不做也无妨。忍吧,忍过了最后一段痛苦的求生时光,她就可以抛却一切,毫无顾忌地沉睡了,永不再醒来。
她其实知道,这座老屋,将是她安息的坟墓。
已经到了顶层的阁楼了。她在没有窗口的昏暗的阁楼里摸索,心中满是迷茫。
老屋大门口传来声响,手电筒的光在打开的大门上晃了晃,“就在这里,灭口。”
随即是走动的脚步声,上楼时踩着朽木扶梯的声音尤为明显。
她木然地听着,无声地叹息,泪水忽然覆住了视线,压抑的悲伤止不住地从酸痛的双眼涌出,砸在跪坐着的大腿上。她听不见自己抽泣的声音,只有泪腺里翻腾的痛苦是那么深刻而清晰。
她无力的手在阁楼地板上拂过,打算撑着地面站起来,好歹再最后挣扎一下。
手忽然蹭过了什么。
往回摸,抓着一个把手,她心头一惊,提起了暗格的柄手,往下看去,底下隐隐散发着幽幽的光。一道木梯延伸到下面的地面。
她一步一步踩着梯步下到了底下。这里应该是顶层的密室,整栋房子的最高一间,因为这栋房子塌陷的屋顶就是这间屋子的屋顶。想来阁楼应该算是这间屋子的上夹层。
屋顶的塌陷处投射进稀薄的月光,凉风呼呼地灌进来。
从塌陷的方向看下来,地板上有个和屋顶上差不多大的洞,像是什么东西,从屋顶砸下来,坠在屋里,并深深嵌进地板底下。
她本能的感觉到,那个坑非常危险,不会是能让她多一点安全的躲藏之地。
可是,她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洞靠近,直到她站在那个洞边缘的地板上,从洞里冒出的幽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深渊里的光吸引。
当她低头看向那片光的那一瞬间,突然猛的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的灵魂,她的意识像在一瞬间被一只大手攥住,然后像是以在坠落的速度拖进那个深渊之中。
她的脑子像是吸食了毒品那样昏沉而飘忽,却又一阵一阵地刺痛,像有针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大脑最深处,使她在几斤近昏厥的失去意识的过程中又强行清醒几秒。可她明显能感觉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对意识的支配也越来越弱,不是将死,而是将灵魂抽离肉身。
苏芸感到自己已经有些难以操控自己的感官,双脚已经不能按意识站立。
夹层的阁楼传来了木地板被踩踏的吱嘎声,苏芸如云烟般即将飘散的意识里感知到了那些人的声音——
“她在这里!……准备射击…三……”
苏芸的双腿彻底无法支撑,身子一软,跌坐在洞边缘。
“二……”
射击的人看出目标人物有些不对劲,欲言又止。
苏芸忽然一阵耳鸣,脑子里木然空白。意识在最后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拉扯。
苏芸的身子晃了晃,像布偶般扑倒在地,然后滑下边缘,掉入深坑,甚至都没来得及让子弹击中。
苏芸的意识,在她跌落的那一刻,本已经凝聚成一团,被她的身体撞散,然后又丝丝缕缕地进入她的大脑。
于是苏芸在坠落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感到自己身处被扭曲的空间之中,像是在深水之中浮动,又感觉像在蒸笼之中难以呼吸地被压迫着,一直随着时间游走,漫无目的。
射击手的子弹没有射中苏芸。其中的首领轻叹口气,带头走向苏芸掉落的塌陷处。
正打算下去,却看到,那里除了一片诡异的光,看不到地面,也没有苏芸。
首领皱了皱眉,刚低下身子靠近,就猛地感受到那股来势汹汹的力量,撕裂开他的头皮,拽出大脑深处的东西。
他的脸色倏地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一旁的手下见状迅速将其拉走,扶到墙角休息。
首领紧皱着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叮嘱其他人不要靠近那个坑,也别看。
他记得苏芸是掉进去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掉下去估计九死一生。
就算苏芸没死,他也不会冒着未知的危险继续追杀。
于是一行人撤离了老屋。
在他们离开后,光微微扭曲了一下,然后在空气中游走,缓慢地移动着。移动到墙时,墙接触到光的地方都迅速分解成粉末融入光芒之中。光游远后,那堵墙上便留下巨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