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同样是窄而旧的走廊，靳黎岘刚刚直播结束，迎面就撞上浩浩荡荡的另外一群人从长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两个人都长得很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长身玉立地站着，遥遥看一眼，视线就轻而易举地交汇在一处。
“哥，那个不是易栀姐……”谢和踮着脚眺望了半天，回头看到靳黎岘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都收了个干净，他只能默默地放下踮着的脚，摸了摸自己鼻子、再不敢说下去了。
突然遇见心上人的前任，这个连现任都还不是的人、就有点太惨了。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前任和现任都体验过多次的谢和很能换位思考，只是他还来不及替靳黎岘辛酸，就眼睁睁地看着易栀姐的那个前任从人群里出来，从从容容地走到他家哥的身边，对他家哥无比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微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周扬飞。”
靳黎岘垂眸看了一下对方悬在半空的手，那些焦躁和不安就被他一个一个压住，再对上他交好的眼神，也怡怡然地跟着握住，言简意赅：“靳黎岘。”
“我知道。”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似的，周扬飞温温和和地继续开口，“易栀的老同学，你和她主演的那部电视剧我前两天也追完了。”
话里话外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一语双关。
谢和还在捂脸做头痛状，想着要怎么插嘴才能自自然然地打破这诡异的和谐，那边周扬飞的助理程见就很巧地跑过来催促：“哥，马上要录制节目了，都在等你呢。”
“作为易栀的老同事，你最近在播的新作品我也看过了。”靳黎岘顺势松开了他的手，四两拨千斤地结束这场明争暗斗，“不打扰你工作了，祝你心情愉快。”
可周扬飞、怎么可能愉快地起来。
“靳黎岘！”周扬飞还没有缓过涌上来的千愁万绪，看着转身要走的人被自己叫住，又很有耐心地转头等下文。
周扬飞眼睛里的笑意就像潮落一般退了个干净，将自己的底线不遮不掩地全部摊开来、给他看：“我后悔了。”
我后悔轻易放弃易栀，我后悔给你可乘之机。
“不过，”他又慢慢地把退了个干净的笑意重新盛满在眼睛里，“易栀是个念旧和重情的女孩子，我想你也了解她、她早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靳黎岘神色未变，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你就试试。”
周扬飞当然会试，当然要试了。
四下无人，这回就轮到跟着周扬飞进入后台的程见先一步头疼了：“哥，你没事儿去招惹人家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易栀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万一那个人告诉易栀姐、你今天找过他……”
周扬飞已经收起所有的强颜欢笑，清清淡淡地打断身边人的喋喋不休：“他不会。”
“啊？”中华文化太过博大精深，程见呆立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谁不会？”
“靳黎岘不会。”周扬飞也停下脚步，把自己藏在聚光灯之外，“如果那个人真的爱易栀，就不会把这种节外生枝的烦恼带给她。”
灯光这时候全部都亮起来，明晃晃的舞台，周扬飞倒退一步，借着低头避光的瞬间，不禁自嘲一笑：“原来连我自己都清醒地知道，我竟然已经是她的烦恼了啊。”
热热闹闹的长廊顷刻之间又安静了下来，靳黎岘看着周扬飞的整个团队又浩浩荡荡地进了隔壁的录影棚，那些强装的满满自信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了。
他从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见到周扬飞，他突然懂得——
和易栀有过虚无缥缈的十年又如何？始终是比晚来一步的他怯懦许多，始终是抵不过他曾被她、全心全意爱过的那两年。
“谢和，改火车票吧。”
038
刚刚开机，剧组安排的戏份并没有特别满，太阳都没有落山，易栀就顺利地收了工。想着还有几点疑惑，她就重新抱了剧本，准备去找找导演探讨一二。
可一整天都在剧组里浪来浪去的沈维横空冒了出来，半路就拦住她前进的脚步。
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准点了。
“沈维同学，”因为顺利，易栀当下的心情很好，插着腰、戳他的手臂，“今天又打着我的旗号到处骗吃骗喝了？”
“我没有！”沈维这回底气颇足的高声否认，见周围都是探究的目光，又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快跟我走。”
“发生什么事了吗？”鉴于他平时隔三差五的招惹是非的前科，易栀下意识地设想了无数个他火急火燎的理由，突然心惊胆战地就甩开他的手，诘问起来，“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难道又有哪个被你骗了感情的小姑娘跑过来追杀你？”
“我没有！”沈维义正言辞地又强调一遍，几近声泪俱下地指控，“自从爱上了景致，我已经洁身自好很久了，你怎么可以凭白无故地污蔑我？！”
“好好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易栀受不了他戏精上身的扭捏姿态，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话题，“芝士莓莓好喝吗？”
“好喝，我们家作者大大力荐的果然是非同凡响……”沈维信手拈来的彩虹屁还来不及吹完，想起是真的有要紧事，又重新拽着她的手臂催促起来，“待会你就知道，现在你的身边，只有我最好说话了。要是今天换成魏旸哥或者是啾啾姐，哪里是说见面就见面……”
沈维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念，易栀被牵扯着细听了两句，就算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云淡风轻不起来了。
“噔噔、噔噔……”藏了惊喜的沈维邀功似的一把拉开保姆车的门，易栀来不及细看，谢和先是配合着说了句“Surprise！”、然后对着惊喜的女主角撒了一堆的白色纸片。
果然是他！
细细碎碎的纸花里，易栀朦朦胧胧之间看见了早上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巴，黯淡的眸光顷刻之间就亮了起来，一双灵动的眸子咕噜咕噜地左顾右盼，再看向他时，满目都是抑制不住的雀跃：“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又”？
借着缝隙里的微光，靳黎岘蹙了蹙眉，对着想了一路的小姑娘招了招手，易栀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然是眉眼弯弯地爬上了车。
见着沈维也要跟着进来，她刚刚坐下，又指挥着他做个有公德的良好市民：“把地上的纸花收拾干净了再上来。”
“又不是我干的！”配合着易栀搭戏久了，沈维现在也能顺利地挤出了两滴泪来，吸了吸鼻子看向始作俑者。
“那个……”谢和眼观鼻、鼻观心地心虚着解释两句，“我不方便下车，万一被狗仔拍到我，很容易就知道哥也在了……”
不怕被狗仔拍到的沈维：……
靳黎岘实在是同情不已，二话不说地掏出手机转出一笔十分可观的劳务费，沈维的手机就顺势响起了硬币入袋的声音，“支付宝到账xxxx元”的可爱女声随之响起，上一秒还装得泪眼婆娑的人，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地收下飞来横财，摊手摊脚地连连喊着：“岘哥万岁。”
易栀简直没眼看他拍马屁的脑残样，板着脸让他闭嘴，沈维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继续乐呵呵地收拾起纸片来。
解决了见钱眼开的人，易栀又偏头笑骂身边花钱消灾的人：“没事花这么幼稚又费钱的心思干什么，这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
“这种幼稚的心思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至于费钱……”女孩子的笑容会传染，靳黎岘也是忍了笑，艰难地咳了咳，“谢和，沈维的劳务费从你这个月的奖金里扣啊。”
坐在副驾驶座上准备当雕塑的谢和突然虎躯一震，想到自己千方百计用的心思不仅被当事人嫌弃了两遍，甚至连累了他的巨额奖金都保不住了，就真的哭丧着脸回头再问：“哥，我现在下车捡纸片还来得及吗？”
捡纸片捡的不亦乐乎的沈维一心二用，再次举手抢答，落井下石起来：“不好意思，来、不、及、了、哦。”
又仗着自己是易栀身边的人，在谢和磨刀霍霍的眼风里，摇头晃脑地吹了一长串响亮的口哨，捡得更欢了。
039
德云社还招不招人了？这俩活宝看着合适极了！
易栀哈哈哈哈哈地笑了一圈，靳黎岘手肘压在车窗上，撑着脸颊看她眉目全部都舒展开来，鲜妍又活泼，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女孩子余光就瞥见他五花八门含笑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全部落在自己的周身，立马收敛着、一本正经地端坐着问：“你怎么又来了？”
“易栀……”他依然是慵慵懒懒地撑脸姿势，指尖有一下没下地落在眉骨上，却是温温柔柔地开腔，“除了这句，你就没别的开场白了吗？”
易栀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里是有星星的，连带着那些款款深情都格外炫目，逼得她低了低头避开这样的锋芒，支支吾吾地坦白：“当然、有了。”
靳黎岘正襟危坐地重新看向她，女孩子素白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很低很低地对他呢喃：“靳黎岘，早上你说、想见我。”
彼此又默了片刻，大约是今日份拍摄的戏份太甜，她还来不及从林依甜的角色里抽离，也跟着大胆且炽烈地抬头看向他：“我忘记告诉你，能见一见你，我也觉得事事都如意了呀。”
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靳黎岘，你不是那个八九呀，你是我的十之一二，是我为数不多的、事事如意啊。
靳黎岘骨血里住了个文艺又纯粹的少年，而女孩子的隐晦又深藏的柔情万千像是孤寒深夜里的一盏不灭的明灯，让他生人勿进的昏暗世界顷刻之间就宛如白昼了。
“那我可太荣幸了。”靳黎岘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又碰了碰她的红彤彤、热滚滚的脸颊，那些偶遇周扬飞后、蜿蜒曲折的惴惴不安被她的三言两语轻轻带过，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真的非常荣幸。”
女生都是很好哄的啊。比如现下，她细枝末节的心意被最在意的人感知到，也真的让人觉得非常庆幸了。易栀高高兴兴地扬了扬下巴，开始关心他今天的行程：“今天录节目开心吗？”
“录节目是很开心，录完节目就……”谢和是个活得十分粗糙的钢铁直男，哪里懂女孩子一言一语里暗藏的小小心思，好不容易听到了他这个级别能听得懂的人话，迫不及待地回头搭腔，却被靳黎岘的眼神再次吞了吞口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好演员的必备条件就是善于观察这个世界的人和事了，所以易栀轻易就能察觉到两个人眼波流动之间的欲言又止，一脸关切地追问：“怎么了？”
她一整天都在投入拍戏，还来不及关注他的直播。
“没什么，就是没有发挥好。”靳黎岘笑呵呵地找了个借口安抚她，转脸就问她，“你呢，累不累？”
她嘻嘻嘻地摇摇头，大约是因为都沉浸在再见他的突来喜悦里，蔓延在眉梢的笑盈盈里，也都是女孩儿家的娇态。
是他最钟爱的、奶乎乎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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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黎岘明天在北京还有工作，就真的不能久留了，但易栀还是坚持送他去火车站。女孩子难得这样积极主动，尽管眼见着大雨即将倾盆，靳黎岘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下班高峰期，高而大的保姆车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拥堵里缓慢地挪动着，刚刚还是宛如仇人的沈维和谢和，此时因为困倦，正互相靠在一起睡得昏天黑地。
易栀因为担心久病不愈的啾啾，抽空打电话问她的身体状况，而坐在她身边的人心细地转头看着车窗外的一花一木，为她腾出说话的私密空间。
挂了电话的人被这样体贴包裹着，也不急着提醒他，反而偷摸着刷了刷微博，企图从直播里发现他情绪微变的蛛丝马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电闪雷鸣，她刚刚点开微博，热搜上全是台风登陆的新闻，隔着屏幕，她都能触碰到那些令人揪心和落泪的愁云惨雾。
易栀蹙着眉头再往下刷，是“临海需要冲锋舟”的求助信息，因为势微，注意到的人极少，她不迟疑地敲了一行字去转发，而她发颤的微凉指间下一秒就被他温暖的大掌整个缠住。
女孩子因为感同身受而红了的眼睛，顺着他给的暖意看向他，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用了力、又替她擦了擦眼泪、宽慰她：“好姑娘，会好起来的。”
易栀郑重地一下一下地点头，也慢慢地反手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明明外面狂风和暴雨起，没有半点晴好的样子，可易栀却觉得只要身边有他，不管这世界如何天旋地转、扑朔迷离，暗夜里总有星辰，白昼里总有暖阳，沿街的明灯总是长亮。
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重重往事都变得辽远且模糊，但调皮可爱的小孙女趴在爷爷的膝头，看向奶奶，问起两个人年轻时候的那些难忘的人和事，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记得在此时此刻的坏天气里，彼此都是彼此不灭的、长亮的明灯。
谁又能忘记、这世上唯一的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