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简陋,房门紧闭,看出此间主人不在家址。那男子人高马大,脑袋却是不大灵活,一见茅屋,以为必有人家,拔出腰间大刀,恶狠狠的对里屋大声喊道:“八年了,终于能报杀子之仇了。”又对那女子道:“娘子,动手。”
想破门而入,那妇女柳眉倒竖,止住了他,道:“你这没脑子的蠢货,那老鬼还没回来,我们先藏起来,不要打草惊蛇。”自绕到屋后去了。
那男子跟上,不解问道:“娘子怎么知晓的?”那女子道:“你没听说那老鬼以砍柴为生么?必是去山上砍柴了,早间我们来了,也碰他不着,这太阳那么大,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不把你晒晕了才怪。到时动起手来,就跟你在床上一样,雷声大,雨点小,不一会儿功夫就累趴了。”
那男子被揭平生最为自卑的事,神情狼狈,又做贼心虚似的四处张望,干笑两声,涨红了脸小声在那女子耳旁嘀咕:“娘子,这话没人也莫要说出口,给俺留点面子。”待嘀咕完,半掩尴尬半真赞许的对那女子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娘子聪明。”又疑问道:“可是现在日头快落山了,你怎么知道他还没回?”
那女子躲到墙壁边,也做贼心虚般左右观望,确认无人了,才道:“这时辰该做饭了,但屋内并无炊烟,由此可见那老鬼还未回来,现在应该在集市卖柴沽酒。不必心急,我们在这等他便是了。”
那男子竖起大拇指赞道:“有道理,不愧是娘子。”似是平生能娶到此贤妻是莫大光荣,一直嘿嘿傻笑。
寻常女子,若能有此爱慕自己的丈夫,必然大为感动,满心温暖,但那妇女铁石心肠般,面不改色,依旧冷着脸斥道:“别出声了,好好藏着,正好让他碰着了咋办?”那男子才赶忙捂住嘴巴,看向那女子时,比虎狼还凶的鼓睛暴眼柔情无限。
这边朱尤士二人屏住气息,默默等待着,敌不动,他们也不敢妄动,只是眼睛不敢稍离那二人身上片刻。待那夫妇俩躲到屋后,因视角缘故,只朱尤士能隐约见到墙后的一片衣角。
何太迟心急,一直追问着:“五师兄,怎样了?”“他们是不是走了?”朱尤士一向拿这个师弟没辙,耐着性子道:“嘘,他们躲起来了,别出声,小心被听见。”
何太迟性急,巴不得立即冲杀过去,实不愿屈身于此不得行动,朱尤士苦口婆心劝说好一番,何太迟才定下性来。
此处地处西郊,不比集市,寻常人烟罕见,只闻鸟兽虫鸣。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就在何太迟几欲抓狂时,终于远远见有一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烧鸡踱步而来。两人最先发觉,一人道:“来了。”一人道:“终于来了。”
夕阳西下,那人渐行渐近,只见他步伐蹒跚,身躯却是高伟比熊精,坚挺如青松,一身不知缝缝补补几回的粗布麻衣经久不换,左手提着烧鸡,右手拿着酒壶,腰间别着砍柴刀,头上顶着破斗笠。浑然不觉危机四伏,一路哼着小曲,逍遥快活。
因居高临下,又被斗笠遮住视野,朱尤士二人看不清其面貌,朱尤士暗道:“那对夫妇所寻的仇人便是他了,不知双方孰是孰非,他是忠是邪。”当下巍然不动,又向何太迟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经过朱何二人所在大树,两人立即大气不敢出,身子似与树干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察觉。以他二人的武功,要是这时暴起突袭,以有心攻无妨,以居高临下之势如破竹,攻他个出其不意,那人定然手足无措难活命。何太迟见他全身破绽,性急难忍,管他忠奸善恶,就想把他打出个无还手之力再说。好几次忍不住想出手,还好朱尤士即时用眼神制止才算没酿成大祸。
那樵夫迎着夕阳而行,目不旁视,哼着山歌径直往那茅屋行去。愈走近时,那对夫妇心情愈是愉快,看那樵夫每走一步都像是: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只等着时机成熟,就来个瓮中捉鳖了。
在确认即使暴露方位那樵夫也逃不出他们手掌心时,那妇女却是一反沉稳常态,不等他步伐再近,把握再足,就迫不及待跳将出来。她对这樵夫积怨已深,恨入骨髓,现下多年血仇终于能够一朝雪耻,一念及此,状若癫狂。她跳到那樵夫面前,那樵夫还未认清眼前来人,已先被那因狂笑而变得更加狰狞恐怖的脸所惊吓到,一时目瞪口呆。
那妇女笑罢,长满雀斑的脸颊又变得冷峻无比,咬牙切齿道:“老贼,可认得我?”说话间,腰上柳叶刀已握在手中,夕阳余晖之下,那刀寒光流动,刃如秋霜,冷气森森,同她人一样,让人看了不禁胆寒发竖。
不知何时,那汉子也跟了上来,立在那妇女身侧,拔出腰间宝刀,瞪大眼睛,眼珠几欲突出,挥舞着宝刀说道:“老贼也来瞧俺一瞧。”他嘴大唇厚,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几滴口水溅在闪闪发亮的宝刀上,倒也似些日精月华。
那樵夫累死累活一整天,难得犒赏自己,满心欢喜的打壶烧酒切只烧鸡回家慢慢享受,岂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愤难平。依模样看,面前两人绝非善男信女,且气势汹汹,似是仇家死敌,气愤之余不免局促不安,目光在两人手中兵刃来回打量,只一眼便知二人兵器非是凡品,自古宝刀配英雄,两人身手也自然不差,暗暗寻思:“双拳难敌四手,今天恐怕在劫难逃了。”他隐居多年,少问江湖中事,不知两人如何找到这里,更不知何时跟这两人有过恩怨,但着眼一看,便知少不了一场生死相搏。当下暗暗防备又不失礼数的抱拳施礼,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找在下有何贵干?”说话时,一直全神贯注的警备着,生怕一不留神让二人暗算,着了他们的道。
那汉子性烈如火,就要开口破骂,那妇女毕竟积怨已久,报仇心切,没了茶馆时的沉着冷静,半刻也耽误不得,抢先道:“开山掌熊信,可还记得十三年前,在葫芦山脚下的人,可是你杀的?”
那樵夫听到对方喊自己名字时,微微出身,隐姓埋名许久,匿身藏艺多时,他已忘记有多久没听到“开山掌熊信”这外号了,想当年多么威风,只因惧怕仇敌找上门来,这才远离江湖避祸。虽然枯燥,却也清闲,久而久之没了初入江湖的热血澎湃,渐渐的心无大志,甘心情愿做个日出而作,如落而息的砍柴人。往事随风,心中轻叹,想着当时要是敢于担当,不做缩头乌龟,现在说不定早闯出一番惊人事业。当然,魂归故里也未可知。
又听到“十三年前”“葫芦山脚”,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躲了十几年,该来的终是来了。”知道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性命,不如豁出去了,别让人看扁。这么一想,反而豁达许多,心下安定不少,昂然道:“是我杀的,又如何?”
那妇女脸上似笑非笑,道:“是就好,不枉煞费苦心找你多年。”晃了晃手上柳叶刀,道:“既然如此,你定知我夫妻二人是谁了?”
那汉子也跟着晃了晃大刀,眼睁睁,直勾勾的瞪着他,道:“我娘子问你话呢,可知我们是谁?”
一个来势汹汹有虎狼之势,一个眉目生怨是凶相毕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开山掌熊信回想起陈年旧事,已知其然,问道:“敢问两位可是怒金刚韦不应,慈菩萨杨四娘夫妇?”
那妇女冷冷道:“算你有点见识。”那汉子也在旁冷笑连连。
熊信虽早有所料,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面如死灰,道:“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