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之中,要想令人“久仰大名”,无非有三。
其一,“武艺高强”,江湖险恶,动则分生判死,要想在刀光剑影的武林中安身立命,就需要有高强的武艺傍身,不然稍不留神就会死于非命,能在这等环境脱颖而出闯出一番事业的的无一不是有登峰化极的武学造诣。强者为尊,武人崇武,自然受到豪杰敬仰,越传声名越旺。
其二,“德行显著”,人有私欲,有私欲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纠纷,除杀人见血的暴力之外如何解决纠纷?这就要有人秉持正义来主持公道。当然,不是谁都有此资格,这人须有玉洁松贞之志,深明大义之德,洁身自好之行,堂堂正正,公私分明,才不致混淆是非,厚此薄彼,才会令人心悦诚服,歌功颂德。
其三,“地位尊崇”,江湖大大小小的门派数之不尽,小的不过数人也可自成一派,多是散沙不值一提。大的有如九剑山等门派传承多年不倒,历经风雨不衰,自然名声卓著,其间门派之主不一定有高强的武功,良好的人格,但因人多势众,门派成名久矣,在江湖上有一定的地位,自然受到很多人追捧,声名也就响亮了,当得起一声“久仰”。
还有一种如韦不应杨四娘二人者,武功不高不低,孤家寡人无甚势力,但就是令人久仰。不过并非仰其美名芳名,而是凶名恶名。却是为何?原来这二人早年师承一脉,师兄韦不应八岁时入门,拜山东大刀杨杰为师学艺,别看他长相粗鲁奇特,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少小有成,深得其师真传,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名头。师妹杨四娘比韦不应小了五岁,是大刀杨杰独生女,从小对她宠爱有加,不忍她辛劳练武,只指望她学些刺绣女工,长大后嫁个好夫婿便心满意足了。两人青梅竹马,时常聚在一起玩耍,两小无猜,自然而然的少不了互生情愫。为了能和师兄韦不应整日腻在一起不分离,杨四娘央求其父收她入门,传她刀法,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和他朝夕相处了。其父杨杰拗之不过,只得如她所愿,赐她柳叶刀,传她无上法。这样一来,乐坏两小儿,愁坏大丈夫。
起初杨杰也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小孩童的天真嬉戏,等二人逐渐成年,也是会错了意,以为杨杰定然会满心欢喜这门婚事,毕竟一个是亲传弟子,一个是掌上明珠,亲上加亲,肥水岂流外人田?两人胆子愈大且狂,在杨杰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的眉来眼去,以为杨杰长期的睁只眼闭只眼是对他们的默许,谁能料到他虽然喜欢这个弟子,却只是因为他练武资质。观他长相,灰容土貌,眼大无神,耳小如鼠,又脑满肥肠,行为龌龊,说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也不为过。形态丑陋,当弟子是好,能长本门刀法威风,择夫婿则免了,怕让人笑话,也不知自己女儿是怎么看上他的。却不睁眼看看自己女儿的人模鬼样,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很快,两人东窗事发。当时杨杰盛怒,就要把韦不应逐出师门,最后不忍辛辛苦苦教了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在韦不应的发誓不再与四娘有染,此事才算告一段落。但痴男怨女,郎情妾意,两人怎忍受得了可望而不可得的孤独?先是花前月下的幽会密语,后是伤风败俗的逾墙钻穴,不在话下。这又少不了身怀六甲,东窗事发。米已成粥,就该顺水推舟,但自古以来,十八般武艺,各有其性,习剑之人颇有仁风,练刀之人每多霸气......这杨杰练刀多年,自然而然的养成一股霸道之气,不容人忤逆,不许人反抗,当时又注重门风,出了这种徒不孝,女不贞之事,杨杰岂能容忍得住?暴怒之下,既要清理门户,废韦不应武功,又要肃清家风,害了腹中虐种,不然传了出去,父女俩怎生见人?
韦不应不肯认命,以下犯上,师徒俩大打出手。那杨四娘一时想着慈父养育之恩,一时念着情郎欢娱之乐,不知帮谁是好,只能袖手旁观。韦不应年壮,虽猛而无老来精,处处被反制,招招失先机。每逢小命悬一线,几处险象又环生。
那杨四娘看得心惊肉跳,实不想孩子还未出生先失了父亲,况且家严未必肯让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再三思量,终于举起屠刀向爹娘。叮的一声响,刀从鞘出,趁杨杰不备,从背后偷袭,弯曲的柳叶刀从他身上透体而出,瞬间血流如注,那杨杰恐怕至死也不相信爱女竟然手刃亲父,据说数天之后尸体被人发现时,还未曾闭目,而韦不应二人早逃之夭夭了。
从那时起,韦不应心感杨四娘弑父救命之恩,对杨四娘可谓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叫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他八尺大汉,本是顶天立地猛如虎,豪情万丈气迸发,却能柔情似水胜才女,甘言媚词似小人。其中爱惜之意,用情之深,令人望而生羡,当然也少不了些许耻笑。韦不应浑然不以为意。
而杨四娘从亲手杀了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父亲那时起,生了阴影,心性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淡漠无情,更是凶残横暴,无恶不作,多年来同韦不应犯下多起命案,更有甚者,只因一句话的过失而灭人满门,连亲生父亲都可杀,何况非亲非故之人?其内心冷血至极让人难以置信。一时人神共愤,江湖中无人不想处之而后快,只因这二人武功高强,行踪诡秘,非三两好手便可除之的,这才一直逍遥法外至今。
何太迟性急,巴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奈何朱尤士不肯,一直躲在树上,静不下心,聚不了神,胡思乱想,一会儿静观眼前,一会儿思绪飘外,不知他们三人说些什么。朱尤士则不然,那几人说话虽不甚大声,但他身体隐在树干上,目光透过树叶间,心无旁骛的帘窥壁听,几人的对话历历可辨,一句不漏的被听在耳里。当听到“开山掌熊信”这名字时,在脑海中思索着,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人物,料是无名小卒,遂不放在心上。当听到“怒金刚,慈菩萨”时,心神震撼,想不到江湖上人人见而诛之的怒金刚慈菩萨会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真是老天开眼,说不得要借此机会为武林除一大害了。又想:“那开山掌熊信不知是什么来头,先让他们斗上一斗,看看武功如何再说。”嘱咐何太迟道:“先别出手。”
那熊信一直戴着斗笠,未曾除下,双方有仇有恨,他技不如人,势单力薄,自知死期将至,无不遗憾的望着手里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烧鸡,恐怕是没机会享用了。砍柴翁不肯浪费这美食,自言自语道:“不要糟蹋了这烧鸡美酒。”把这两样东西挂在屋前梁上,韦不应夫妇俩也不阻止,心有灵犀的想:“徒给他人做衣裳,正好。”
杨四娘道:“熊信,你杀了我亲生骨肉,死有余辜,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扒你皮啃你肉,今天老娘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哈哈......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呜呜......”她一时咧嘴大笑,一时哭哭啼啼,状若疯狂,熊信见了头皮一阵发麻,恐惧感油然而生。
为了壮胆,熊信义正言辞的道:“哼,你儿子暴戾恣睢,任意妄为,聚党万众,扰乱邻里,横行乡里,说是民不聊生,哀鸿片野也不为过,谁不想处之而后快?我熊信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况且我又不知他是你们儿子,等知道时已经晚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隐居于此。
熊信这番话说的理正词直,入情入理,俨然是为民的苦心,正义的化身,任谁见了都觉彰明昭著,竖起拇指称赞,打心眼里佩服。但杨四娘夫妇行事残忍,心中早就没了是非之分,何况是在贬低已死爱子,抬高自家身份。这番话怎听得入耳?怒道:“好,好得很,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聪明,在葫芦山脚杀的我儿子,还敢住在葫芦山左近,怪不得我们找了多年都找你不到。”
熊信甚是得意,又想到眼前危机还未化解,心下黯然。
那韦不应暴喝一声,道:“让你多活了十三年也够本了,匹夫快来受死。”
当下,韦不应大刀虚空一晃,挺身向前,那大环刀铮铮响如招魂铃,韦不应恶狠狠似夺命鬼,吓煞人胆。熊信虽然心惊,倒不慌张,心道:“早料到有今日,还好我这些年也并非虚过,有所准备。”眼见那柄大刀泛着光芒直逼面门,熊信手往后背一探,摸起插在背后的砍柴刀,横空一档,只听“叮”的一声巨响,那老旧的砍柴刀被砍出一大缺口,而韦不应的大刀却完好无缺,谋生工具岂能与杀人利器相比?两人分了开来,韦不应“呸”的一声往地下吐了口痰,道:“老家伙。”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刀,骂完举起单刀挥舞向前。
熊信手拿砍刀,左右格挡,别看他步伐蹒跚,但手法巧妙,力气奇大,凭一把短小的砍柴刀生生挡住熊信凌厉的攻势。韦不应大刀横劈,使出一招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横扫千军”。别小看这一刀法,在韦不应手上却是把之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勇不可挡。这一招“横扫千军”破法极多,可向前躬身,可往后弯腰,可左闪,可右避,可用各式招法应对,也可举刀格挡。
但韦不应这招来势凶猛,料手上的砍柴刀是架不住的这一刀之力的,熊信不敢托大,避其锋芒,微一躬身,避过横劈而来的刀锋。韦不应暗喜,道一声“喝”,右脚膝盖向上一顶,正好对上熊信面门。熊信不慌不忙,左手手掌飞来一挡,想要护住面门。掌刚一触其膝,便觉不对,那膝盖竟是无多大力气,如此怎生伤人?熊信毕竟不是初出牛犊,多少有些经验,已知这一膝撞实是虚招。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破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此时韦不应算是“金鸡独立”姿,那只悬起的脚膝盖被防住后,并不落地,反顺势直踢。熊信手脚不得其便,闪避不及,硬生生的挨了这脚,踢翻在地。这一脚力道十足,痛得熊信肚如刀绞,面如死灰,连打几滚,衣裳尽沾土灰,斗笠随地而落,才站起来。
韦不应“嘿嘿”冷笑,道:“你以为俺只会刀法不会拳脚是么?嘿嘿。任你怎避也注定逃不了我这招的。”
杨四娘似无插手之意,一直在旁冷冷注视二人一举一动,这时道:“少说大话,他若是轻功了得,这招也躲不了么?”
韦不应赔笑道:“是,娘子说的是。他掌心碰我膝盖时,借势后跃自是化解了。不过他步伐笨重,轻功定不在行,又听闻他专练掌法,其它的似是一窍不通,所以才敢在娘子面前猖狂一回。”
杨四娘“哼”了一声,不再答话。熊信站起身来,揉揉肚脐眼处,道:“阁下莫太猖狂,我只是吃了兵器不趁手的亏。”比起韦不应的大刀,熊信手上的砍刀不值一提,刀锋上已被砍出四五处缺口,近乎解体,临近崩溃,刚要是以此兵刃接他大刀,砍刀势必应声而碎,其势难以抵挡,定然中招。虽如此,也想不到韦不应招连招,腿连脚打自己个措手不及。开山掌熊信迫不得已,扔了跟随多年的砍柴刀,举起双掌应对。
武术中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说的是兵器越长,其攻击范围越广,自然威力越强,而兵器短者,只能是铤而走险,冒着危险接近对方才能击到对方,这就是其险处了。若不是武功高出太多,往往是“长”者占优。熊信实不愿以肉掌对长刀,况且对方武功丝毫不差自己,这样一来是险而更险。他神色凝重,双掌护胸,不肯贸然出击,只敢见招拆招。韦不应见状,道:“听说你掌法厉害无比,不然也杀不了我儿子,今天俺要好好见识。”
熊信有苦难言,比起多年前,掌法自然厉害了不少,但那时年轻气壮,以为杀几个小毛贼是绰绰有余,故孤身作战,起初还算顺利,连毙数人,后来对方头头出现,即是韦不应儿子,一把大刀得父真传,使的虎虎生威,自己竟奈何不了他,而自己孤身一人,对面人多势众,以少战多,以寡挑众,不久独力难支,灰溜溜的边打边退,以为是命丧黄泉了。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恰好有一侠士见义勇为,拔剑相助,两人齐心协力,这才把对方连带那头头杀得一干二净,只让逃脱一个喽啰,想必就是那喽啰报得信。他去挑贼窝时,曾自曝姓名,所以那逃走的喽啰识得熊信却不知另外那人姓名。而那喽啰只说了凶手是开山掌熊信,还未来得及细说有他人相帮就被暴怒的杨四娘掏心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