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陌路飘雪（上）
曲流觞浅笑着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凤仙月不说话了，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现在有多糟糕，可面上还要故作淡定地说：“……心情很好！”
她说很好，曲流觞自也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凤仙月问他：“琉璃呢？”
“……她，”曲流觞沉默着，垂着眸说，“我的命鳞在她身上，可以感知到她还活着，活着就很好，不管她在哪里，总比在我身边好！”
“……流觞？”凤仙月眼波流转，语气有些消极无奈，“我感觉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曲流觞心一沉，眼眶一红，一时哑言说不出一个字。
凤仙月在笑，眼里却含泪悲伤：“竹公子还没有消息，不等了吧！”
曲流觞握着她的手说：“不行，再等等，就快了！”
当年凤仙月离开长白山在月泉雪山魔化之前，他曾经去找过竹九歌，竹公子说办法是有，不过需要缘分。
如今三百年过去，竹公子也托人过来说，叫他们再坚持一下，控制住自己，却没有说到底多久，凤仙月也一直坚持相信，可三百年了，她承受了精神上远远不能承受的，她实在太累了。
凤仙月：“……流觞，对不起，等不了了！”
曲流觞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说：“必须等，也只能等，魔神乃不死之身，你就算自裁，也是没有办法的，相信公子，他一定会回来的，倒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找琉璃！”
曲流觞说着，眼睁睁看着周围浅紫色的火焰慢慢变黑，像是被墨染似的，他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变化，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公子来消息了，说他找到了一朵净妖邪的花，比琉璃还要厉害，不仅能杀了魔神，还能救你，恢复你的修为……”
曲流觞一直说着，一直说着，感受着怀里的这个女人，白衣慢慢晕染成墨，黑气不断从她身上涌出来。
“想一想就很美好对不对？不要想太多，蓬莱你不要了吗？你舍得交给其他人吗？”
凤仙月在他怀里，唇角裂开浅浅的弧度：“舍得的，你替我找的人让人很放心，风流云啊，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上他的！”
曲流觞：“你想起来了？”
凤仙月流下一滴灼泪，说：“天山雪城，流觞……，谢谢你！”
曲流觞垂眸，眼睁睁看着凤仙月的发一缕缕变白，感受着怀里这个女人的魂魄正在被一点点吞噬，他紧紧抱着她，不愿她的魂就此陨世。
凤仙月的下巴抵在曲流觞的肩上，眼角的泪划下，坦然的说：“流觞……，来不及了吧！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杀了我好不好！”
曲流觞否定道：“魔神是不死之身，我没有办法！”
凤仙月：“你有！”
“没有！”
凤仙月眼眶泛红，哽咽了一声，说：“流觞……，你知道我并不是真的魔神，真的魔神真身已经被竹公子处理了，我并不是完完全全不死的！”
曲流觞抱紧她，不说话。
凤仙月的脸开始爬上魔纹，瞳仁也在渐渐泛红：“流觞……，杀了我吧！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变成那个恶心的自己！”
曲流觞：“那不是你！”
凤仙月：“那是，必须承认，那就是自己，唯一不是自己的，是魔神的力量。”
曲流觞还想鼓励她坚持：“南海你不想去了吗？今年南海千年一遇的大雪一定很美，鲛人会在雪后初晴出来跳舞，不想看看吗？”
凤仙月遗憾地垂了眼眸：“你带着我的骨灰去看看，也是一样的吧！”
“那能一样吗？”
“不一样又能怎么样呢？”
“兰三，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流觞……，正午快要过去了，我真的……坚持不了了，你动手吧！”
“我不想，我舍不得……”
“你要好好活，你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你不也一样吗？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三千白发，飞扬到曲流觞脸上，混浊的黑气包裹着两人，周围黑色的火焰冲破凤尾山，蓬莱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神火，就这样被污染。
曲流觞咬着牙，自储物空间掏出了轩辕剑。
凤仙月望着那燃烧着上古荒火的轩辕神剑，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就没想到师父的轩辕剑诛尽天下妖邪。
“流觞……”凤仙月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我这一生，遇到你……，真美好！”
曲流觞拿剑的手在颤抖，久久刺不下去，这一剑下去，就真的是永别了。
可没想到，犹豫的这一下，凤仙月竟被魔神彻底吞噬，她一把推开曲流觞，眼神凌厉睥睨天下：“失了先机，那就再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了！”
她手中一团黑气过去，紧紧包裹住曲流觞手中的轩辕剑，荒火燃烧的轩辕剑，顿时黯然失色！
凤尾山里冲天的浊气蔓延，席卷整个蓬莱。
曲流觞提着剑，有些着急，“凤仙月”对于曲流觞，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所以手中这把轩辕剑，被“凤仙月”的魔力吸着，她想把轩辕剑抢过去，曲流觞自然死命握着，就在握不住快要被“凤仙月”夺过去的时候，剑上又覆上一双纤嫩的小手。
小手握着曲流觞的手，冰凉沁人。
他顺着这双手侧头望去，身旁的这个人，小巧可人，精致的面庞，一双杏眼，如桃花灼灼。
琉璃一身浅粉色的衣裳，同样回望着曲流觞，轻声说：“师父，我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
这是曲流觞的第一反应，抬手就要将琉璃推开：“走！”
倒不是嫌弃，只是这里非常危险。
琉璃却灵巧的躲过，她用行动表示，自己是不会离开的。
而她的这一躲，让曲流觞感知到了她的灵力修为的浑厚，简直深不可测，他都不敢相信：“你……”
琉璃朝他笑笑，一个宽慰的笑，叫他放宽心，然后自他手中接过轩辕剑，说也奇怪，由于轩辕剑上包裹着魔力，“凤仙月”那边也在拉扯，曲流觞都握不住的剑，琉璃轻轻松松地就拿了过来。
剑一到琉璃手里，剑上浓重的魔气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曲流觞从未见过这样从容淡然的琉璃，在他的印象里，琉璃一直是个孩子，她天真可爱，纵使长大，也不过是处事稳妥了些，可性格依然是个孩子。
琉璃一步一步向“凤仙月”走去，身边的黑气自动散开，火焰又恢复了浅紫色，她周身仙气凌然，犹如九天神女降世，诸魔退避。
“凤仙月”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是个丫头片子来送死，故不屑得很：“哪里来的……，小东西？”
琉璃这次懒得多话，直接提剑就冲上去，这一战，直接跌瞎了曲流觞的眼睛，果然天地孕育出的仙胎，天赋是逆天的。
“凤仙月”冲天的魔气根本近不了琉璃的身，一靠近琉璃就像雾一样被蒸发掉，她的魔力对于琉璃根本毫无作用。
在她魔力不行的情况下，两人纯拼的，就是剑术。
琉璃是使刀的，但剑术也不错，在没有灵力的时候，同龄的就没有多少人是对手，如今她那不知道哪来的一身的浑厚修为，就让她的剑术出神入化，神鬼莫测，她的速度，以曲流觞的眼力看来都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具体动作。
“凤仙月”拿着双剑，和琉璃战了很久，一时还难分高低，两人从凤尾山的火山里，一直打到九天之上，从九天又奔赴东海，在蓬莱的各处小岛上来回拆招。
曲流觞心思细腻，还是在蓬莱最高的山峰上找到了竹九歌。
届时竹九歌席地而坐，一身白衣拽地，二指宽的白绫遮住他的眼睛，他低垂着头，浅薄的唇轻抿，他并没有望着琉璃的方向，只静下心来，用耳力细细感知，因为他看不见。
同在一侧的，还有释浮生，此刻的他比上次见到时多了一些红尘俗味。
以前释浮生那纯净的心思，让人感觉他是不染尘世的，是没有被红尘的悲欢离合洗礼过，也未曾经历过人生的生离死别，现在的他，到有五万年前千陌离的三分影子。
曲流觞望着正在静坐的竹九歌，问道：“公子，琉璃她那一身修为……”
竹九歌双眼被遮，看不到他眼中是何神情，只看到他食指摩擦拇指，还算淡定：“……我的！”
神祇竹九歌的修为，必然是浑厚纯净的，一年可抵普通人十年的吧，那琉璃的莲心是重塑了还是……
曲流觞：“她的莲心……”
这时，释浮生开口了，语气不大好：“仙尊不必多问！”
释浮生这么一说，曲流觞心里就更揪了，纵然不知道琉璃的莲心是怎样得到的，但过程一定不好。
可是曲流觞还是很着急：“那琉璃她……能打过魔神吗？”
竹九歌侧耳又听了听，说：“打，肯定是能打过的！”
“那……，”曲流觞卑微地问，“仙月还能回来吗？”
竹九歌浅浅一笑：“都是缘分，看她的选择吧！”
竹九歌这话，让曲流觞摸不着头脑，但至少他确定，琉璃十之八九不会有危险，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的心，还在凤仙月那儿吊着。
此刻“凤仙月”释放的魔气让整个蓬莱都淹没在黑暗里，而琉璃挥舞着轩辕剑，直接一剑破天，施法在蓬莱下了场天光雨。
无数的白光自黑暗的云层里如雨一般落下，划过这无尽的黑暗，照亮蓬莱，天光雨越下越大，净化了蓬莱的浊气。
蓬莱的子民从家里跑出来，自那黑暗里接这白光，沁凉纯净，让人不再感到压抑，整个人沐浴在这白光里，如脱胎换骨一般。
曲流觞伸手接这白光雨，白光透过他的手落下，然后消失，把整个人惊得如木头人一般。
只在古书上看到过的――琉璃苍穹净！
传说在上古混沌时期，天地浊气四散，神界的人活在混浊的世界里，苦不堪言。
这“琉璃苍穹净”是竹九歌和诸位远古神祇一起施法净化的，净化后的神界空气清新，蓝天白云，然后开始有了绿色，在慢慢的，有了鲜花。
如今看琉璃用这术法，随手而来，丝毫不费力，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阶品？
上仙？
上神？
都不像！
无数的白光雨落在“凤仙月”身上，就像在淋硫酸一样，滴在她的身上，让她身上的浊气一点一点淡化，看她的神色，是极疼的，疼得她力气也使不上，动作也不利索。
琉璃趁势对着“凤仙月”一阵乱砍，连刺十八剑。
曲流觞还发现，琉璃挥剑并没有伤到凤仙月的肉身，而是每一招都刺在了“凤仙月”的灵魂上，把“凤仙月”的魂魄砍得荡散。
她这手法，跟宫翊的别无二致，甚至还要更好。
修炼此法是需要天赋和缘分的，他以为这世上，可能就大师兄宫翊会斩魂，没有想到，他见到了第二个，还是他的徒弟。
“凤仙月”疼得灵魂出窍，她咬着牙望着琉璃，干嚎道：“你杀啊！杀了我凤兰三永远都不要想回来！”
琉璃手中轩辕剑舞得飒爽，眼神坚定，心志完全不像以往那样顾这顾那，拖泥带水，她提剑对着“凤仙月”的魂就是一阵乱斩。
终于逼得魔神自凤仙月的肉体破体而出，琉璃逮着机会，将凤仙月的身体用灵力白光裹住，此刻魔神再想钻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琉璃双手迅速结伽，无数的白光雨在魔神黑色的魂魄下聚集，魔神如被滚烫的油灼烧一样，疼得汗如雨下。
而琉璃也是不好过的，密密麻麻的汗珠自额头冒出，可她还是坚持着，不一会儿，白光汇聚完，哗啦一闪，在魔神的魂魄下，盛开了一朵巨大的透明的莲花。
琉璃用法力控制着魔神，又施法让那巨大的透明莲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收拢，慢慢地将魔神关在了莲花苞中。
琉璃暂时收了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她慢慢转头，朝曲流觞的方向望过来，这一眼，好似跨过山河的告别，让曲流觞后背一凉，觉得不大对劲儿。
琉璃轻启红唇，说了句话，由于太远，曲流觞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他看懂了唇形，她说的是：“师父……，再见了！”
曲流觞心脏一缩，条件反射地飞身奔向她：“琉璃――！”
琉璃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飞身朝那巨大的透明的莲花苞而去。
曲流觞：“琉璃――，回来！”
可琉璃并没有转过身再看他一眼，她化成一道白光，飞向魔神，她所过之处，透明的莲花花瓣片片落下。
曲流觞眼睁睁看着，看着这个他养了两万年的孩子，心思细腻如他，自那次她与天晓在酒泉溪宴上的对奏，乐曲中的秘密，他又怎么听不出来，两万年的朝夕相处，又怎么看不出来琉璃对待他，已不像在对待一个师父。
纵使她藏得再深，曲流觞还是感知到了，这个他养的小女孩儿，对他有异样的情愫，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这是少女的青春美丽与怀念，她的喜欢没有错，只是放错了地方，他还想着未来一定要好好引导她，还要给她找个好儿郎照顾她，呵护她，两万年的相处，早已把琉璃当作了他的亲人，甚至是他的女儿。
他本孤独，这一生在乎的人本就不多，琉璃是他在最孤独的那段时间，陪伴他的色彩。
可事不随人愿，凤仙月的魔化让他始料不及，想着琉璃呆在哪里都比呆在自己身边要安全，他从未想过伤害她，也从未想过拿她喜欢自己的这件事情来羞辱她，只是没有办法，他想让琉璃离开她，说了好多违心的话，曲流觞向琉璃做过许多承诺，好多都没有实现。
他答应过琉璃要保护她，而今却是琉璃在保护他，他自问，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曲流觞：“琉璃――！”
一道白光射进巨大的莲花苞，花苞里七彩灵力光闪烁，只听到魔神痛苦的惨叫声自那花苞里源源不断地传出。
曲流觞一直看着，看着花苞内的霞光，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到此时，他才明白竹公子的话，凤仙月能不能回来，全在琉璃的选择，意思就是说琉璃完全可以杀了魔神，平息天下，她的责任可以就到此，可是她却选择净化她，让仙月回来吗？
好一会儿后，七彩霞光散去，花苞里的魔气也没有了，透明的莲花这才又一点点盛开，莲花的莲座上躺着一个女子的魂魄，那个女子一身白衣，三千青丝，眉目清冷，魂魄不稳定，忽闪忽闪的。
接着，在莲花座的作用下，她的魂魄自动飘到凤仙月的身体里，曲流觞缓缓飞过去，接住了凤仙月。
然后看着那莲花一点点凋谢枯萎，直至化成流光四散。
曲流觞：“……”
望着这一切的释浮生，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心里的不甘简直要澎湃而出。
他问过琉璃的选择。
琉璃说：“我想失去所有，一切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