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弗内斯住在位于普尔特尼大街的一栋公寓的二楼。这是一排乔治王朝时期的房子,可能从最初的《福赛特世家》开始,BBC拍摄的每部历史剧里都有它的身影。我原以为会在外面看到马车和戴着帽子招摇过市的女人。
西尔维娅·弗内斯并没有戴帽子,金色短发被发箍箍起,她穿着黑色的弹力短裤,白色的运动文胸,以及一件浅蓝色圆领T恤。一张健身馆会员卡挂在一大串钥匙上,光是带着这串钥匙就可以帮助燃烧卡路里。
“打扰一下,弗内斯太太。您有空吗?”
“不管你要卖什么,我都不会买。”
“是关于克里斯蒂娜·惠勒的。”
“我的动感单车课程要迟到了。我没时间接受采访。”
“我不是记者。”
她的视线越过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达茜。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从我身边走过,抱住了孩子,同时使劲挤出几滴眼泪。达茜看着我,仿佛在说,我早跟你说过。
她本来不想上楼,因为她知道她妈妈的合伙人一定会小题大做一番。
“怎么小题大做?”
“就是小题大做。”
前门又被打开了,我们被领进去。西尔维娅仍抓着达茜的手。埃玛跟在后面,突然安静下来,含住了一只手的大拇指。
公寓里铺着锃亮的木质地板,家具很有品位,天花板仿佛比外面的云还要高。房子里到处透着女性气息——从随意放置的印着非洲图案的靠垫,到摆放的干花束。
我扫视整个房间,视线落在了电话机旁一张生日派对邀请函上。“爱丽丝”受邀参加一场比萨睡衣派对。她的朋友安杰拉马上就要十二岁了。
西尔维娅还握着达茜的手,问这问那,对她表示同情。小女孩设法挣脱了她的手,然后告诉埃玛街角的博物馆后面有个公园。那里有秋千,还有滑梯。
“我能带她去吗?”达茜问道。
“她会让你一直推她的。”我提醒她。
“没关系。”
“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西尔维娅说,然后把健身包扔到沙发上。她看了看手表——一个不锈钢运动手表。她赶不上动感单车课程了,于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满脸怒气。她的胸脯没有晃动,我在想它们是不是真的。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挺直了肩膀。
“你为什么对克里斯蒂娜这么感兴趣?”
“达茜觉得不是自杀。”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搞清楚。”
当我给她解释自己是如何被牵扯进克里斯蒂娜一案以及达茜是如何找上我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好奇。西尔维娅把她那健壮的双腿跷到咖啡桌上,在单车上骑行数英里对一个女人的影响显露无遗。
“你们曾是商业合作伙伴。”
“我们不只是合作伙伴,”她回答,“我们还一块儿上学。”
“你最后一次见克里斯蒂娜是什么时候?”
“周五上午,她来了公司。她跟一对年轻夫妇约好了见面,他们准备举行一场圣诞婚礼。”
“她看上去状态如何?”
“很好。”
“她没有在忧虑或烦心什么事?”
“没有。克丽丝[12]不是那种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非常亲切。跟别人完全不同。我有时觉得她人太好了。”
“在哪方面?”
“干这行,她心太软了。人家给她讲一个悲伤的故事,她就会延长他们的支付期限或给他们打折。克丽丝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派。她相信童话。童话般的婚礼,童话般的婚姻。想到她自己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两年,你会觉得很可笑。上学的时候,她有个妆奁。我的意思是,如今谁还会有妆奁?她还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别的灵魂伴侣,我们的真命天子。”
“显然你并不同意。”
她朝我扭过头来。“你是个心理学家。你真的相信,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注定属于自己吗?”
“这想法很好。”
“不,不好!多无聊啊,”她笑了,“如果真是那样,我的灵魂伴侣最好有六块腹肌,还有六位数的工资。”
“你丈夫怎么样?”
“他一身肥膘,但他知道怎么挣钱,”她两手抚摸着双腿,“为什么结了婚的男人就放纵自我,而他们的妻子却要花费大把时间让自己看起来美丽呢?”
“你不知道?”
她笑了。“也许我们改天可以聊聊这个。”
西尔维娅起身朝卧室走去。“我去换身衣服,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她让卧室门开着,脱掉T恤和胸衣。她的背部皮肤下面有石板一般结实的肌肉。她的黑色运动短裤从腿上滑下,但我看不到她穿上了什么。床挡住了我的视线,角度也不合适。
她换上了奶油色的宽松长裤和羊绒衫,回到客厅,把短裤和胸衣扔到健身包上面。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婚姻。你说克里斯蒂娜相信真命天子。”
“她就像个啦啦队队长。她在我们策划的所有婚礼上都哭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结婚,她却在口袋里塞满了湿透的纸巾。”
“这就是她创立有福公司的缘由吗?”
“那是她的孩子。”
“生意如何?”
西尔维娅露出一丝苦笑。
“就像我说的,克丽丝耳根子软。人家想要梦幻般的婚礼——有各种花哨的装饰——然后又拒绝付款或者延迟寄送支票。克里斯蒂娜不够强硬。”
“有资金问题吗?”
她把双臂伸到头顶上方。“下雨。取消。打官司。效益不好。我们一个月要有五万英镑的营业额才能平衡收支。一场婚礼均价为一万五千英镑。大型婚礼则少之又少。”
“你们亏了多少钱?”
“开公司的时候克丽丝做了第二次抵押贷款。现在我们透支了两万英镑,还欠了二十多万英镑的债。”
西尔维娅面无表情地把这些数字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提到了官司。”
“春天的一场婚礼非常失败。海鲜自助餐上的蛋黄酱有问题,导致客人食物中毒。新娘的父亲是个律师和彻头彻尾的浑蛋。克里斯蒂娜提出不收他们的钱,他却想让我们支付赔偿金。”
“你们一定有保险吧。”
“保险公司一直试图钻空子。我们可能要上法庭。”
她从健身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水瓶,喝了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擦了擦嘴。
“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我觉得你看上去并不担心。”
她放下杯子,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大部分钱都是克丽丝出的。我的风险是最低限度的,而且我丈夫非常理解我。”
“溺爱。”
“你可以这么说。”
资金问题以及官司可以解释周五发生的事。也许给克里斯蒂娜·惠勒打电话的那个人是债主。要么是她失去希望,看不到出路了。
“克里斯蒂娜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吗?”我问。
西尔维娅耸耸肩。“你知道,人家都说,嘴上喊着要自杀的人更不可能自杀——克丽丝从来没说过。她是我见过的最积极向上、最乐观的人。我是认真的。而且她爱达茜就像没有明天一样。所以我的回答是‘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猜她是垮掉了。”
“公司以后会怎么样?”
她又看了看表。“一小时前,它就属于破产受益人了。”
“你不干了?”
“我还能怎么办?”
她用那种所有女人都会的方式,轻松随意地把双腿交叉到身体一侧。我看不到一点懊悔或是失望的痕迹。身强体壮的西尔维娅·弗内斯表里如一。
达茜和埃玛在楼下和我碰头。我抱起埃玛。“我们现在去哪儿?”达茜问道。
“去见警察。”
“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