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师姐，待会师父来了，你便说我病了。”
师姐眉头一皱，心中哀叹，不过一月你便病了三次，就算是我信了，那先生又如何信的过去？刚想诉苦，可哪里又能找得到那个身影，只怕是早已跑出百来步远了。当下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暗道一声罢了，权当是上辈子欠下的。
待到顾笙儿赶到武场时，赵胤已经一连挑下九个对手。一旁的护法已然是生了别样心思，遑论场下目瞪口呆的学子们。往年虽说也有猛人，但这般猛的，近十年来倒是未曾见过。
“还打么？”
纵使赵胤耐力极好，此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若不是先前九个对手中有六个是五品下等武士，只怕赵胤此时早已被打下了台。他望了望场下，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出现了，身上似乎又有了力气，旋即点了点头，道：“打。”
可台下的老生自知不敌，此时都生了怯意，哪里愿意上台受辱。护法也只好无奈地向观武台之上的大阁主行礼示意，寻求解决之法。
高台之上的大阁主，抚须以观，神色有些复杂。平民子弟一向极少有如此天赋之人，看其招式也不像是一般武者能够教出来，甚至看着有些眼熟。他在东洛见过的武学大家不计其数，有所印象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人罢了，那是在哪里见过呢？大阁主捻须沉思，却是久久不能想起，只好收回思绪，索性借此试试此人的底细，旋即沉声道。
“将王洛衡找来。”
“王洛衡家中出了变故，前几日下山了。”一旁的护法小声回道。
王洛衡自幼便被送入天诏宫求学，拜于大阁主门下，声名在内却不外显。世人往往只知王家凤子王鹤霖，而不知还有二子王洛衡。即便是眼光极高的大阁主，也心甘情愿将其收下为徒，从中便可窥出一二。日后若是二子在朝堂之上相互扶持，只怕要不了二三十年，这东洛豪门又得多上一门。可如今这王鹤霖竟是折在了皇城之中，可谓是一朝大臣死在了天子枕旁，难免令人唏嘘。
大阁主长叹一声，面露愁色，终究还是拦不住这麒麟之子。来年九月便是派人前往太学求学的日子，那时虽晚了些，却也不至于孤身陷入险境。此子近乎玉石，唯太重感情这一点，难辨好坏。王家之事他虽有耳闻，却不能有丝毫它想，朝政一向是天诏宫的禁忌。上一个将手伸入朝堂的阁主，他的人头至今还挂在天诏阁内，伴着三千学子的无辜冤魂。皇城的水太深，太浑，看一眼便能让人生畏。
他看着台下的少年，心头又是一叹，洛衡便是连眼光也是这般毒辣。这是想让我收赵胤为徒么？
“罢了，让席霄云来。”
“可此子已是精疲力竭，那席霄云又是候选之人首席，此战并无公允可言。”
大阁主起身走向了武场，步履之间裹挟着一股剑气，气势骇人。
“此战便由我来判定。”
……
一盏茶后，二人入场对峙。
两人身形未动，额头便有细汗冒出，心中已然将彼此当做了劲敌。
“天诏席霄云。”
“赵胤。”
……………………
御史中丞府内。
“大人，今日木家兄弟又来了。”
御史中丞面色憔悴，自那长跪殿外受了风寒后，身体更是一落千丈。
“知道了。”
“大人这是在怀疑木家兄弟？可这一月以来，他们被拒了数次，却仍旧上门，看着倒不像是虚情假意。”
御史中丞摇了摇头，道：“以木虞山的个性，若是真的有意，区区一扇门罢了。这些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的。当年若是不动那恻隐之心，也不至于有今日下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算着时间，那封信也该到洛衡手里了，只希望他不要意气用事，待到明年九月再归城。”
“大人，外面凉，还请进屋吧。”
“唉，”王丹鼎已然没了当年的朝气，一头白发在晚风中显得愈发萧瑟，神情落寞：“近日总是做梦，梦到鹤霖跪在我床边，让我多添些衣物。我看他穿的有些单薄，等下陪我去趟灵堂，再为他烧点衣物，别让他冻着了。”
一旁的管家连忙为家主披上了厚袍，眼眶泛红。
“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免得大少爷担忧，大少爷一向最关心大人了。”
“是啊，那孩子那么孝顺，那么孝顺……”王丹鼎轻轻呢喃道，转身颤颤巍巍地入了屋。
夜色似水，月光若瀑，静静地趟过这亭台楼阁，只留下了半点风声，老叟叹息。
一月后，王洛衡流川遇袭，生死未卜。王丹鼎得知后，竟在朝堂之上吐血晕厥，不省人事。此外山河会余孽再次出现，禁军屠刀再举，血腥味笼罩了整座都城。皇城之中一时人心惶惶，纵然白日青天，百姓仍是紧闭门户，街上行人更是寥寥，尤为荒凉。木虞山因护城不力，官降三级，请罪入皇城守陵三年，刘靡不允。
次月二日，王丹鼎辞官返回皇下，婉拒将王鹤霖葬入皇陵的恩赐，亲自将爱子灵柩运回皇下。昔日入朝为官，光是良马便有三十六匹，护卫数百。如今辞官还乡，陪同之人不过二十，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相送。王家，竟是在一朝倒下，倒在了天子脚下。
皇城南门之外，一路车马缓缓停住了脚。
“为何止步？”王丹鼎揭开马车的帘子，望了望远处，只见一身着黑铁的男子驾着马，挡住了去处。
那男子见马车停下，当下翻身下马，对着车架行了一礼。
王丹鼎放下帘子，心中隐隐作痛，对着侍从低声道了一句：“走吧。”
车马渐行，经过那身着黑铁的男子时，那男子抬起了头，轻声道：“我没想杀他。”
车马内的老者抓着身下的毯子，粗糙的手指捏的过于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面露痛楚。
“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
“我也这般想过，可我终究是活了下来，人活着总要为逝者做些什么。”
车马内再没传出声响，只见帘子上多了几点斑红，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男子望着车马渐行渐远，心中却生不起丝毫快意，只感到一阵莫名凄然。当下躬身又行了一礼，这一礼行了许久，直到再听不见车马声响，才抬起头。
男子凝重地望着王丹鼎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
比武场上，二人正打的难舍难分。
忽然，二人木剑相撞，只听见一声脆响，坚硬的剑身竟断裂开来，场下顿时惊叹声四起。二人只好停下招式，望向一旁的大阁主，有些不知所措。
“换上铁剑。”大阁主抚须说道，眼里多了些不明意味的打量。
席霄云望了一眼场下，剑童会意扔上手中利剑。他稳稳接住，右手拔剑，一抹凌厉的剑意直朝赵胤射去。
“兵陵十二剑，天诏五剑之一，慕辞。还请赐教。”
赵胤见那宝剑出鞘，眼里并无畏惧，反而毫不遮掩自己的羡慕。他连普通的铁剑都买不起，遑论一把宝剑，当下转身便要去拿兵器架上的木剑。
“赵胤，接着。”场下的顾笙儿自然是看出了赵胤的窘迫，当下扔出了自身的佩剑。
赵胤单手握剑，只见剑鞘之上镶嵌着七颗宝石，宝石之间以金丝相连，华贵却不俗气，犹如天上的七星北斗，光彩熠熠。利剑出鞘，只见剑光凛冽犹如深秋夜里的星芒，柔和之中杀意尽匿。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快看！顾笙儿的佩剑，星渊！”
“没想到一场比武，竟能看到两柄名剑。”
“兵陵十二剑中的天诏五剑，天诏宫内只留了三柄，另外两柄留在皇城。今日竟然同时现了两柄，实属罕见。”
便是一旁的护法们也不禁侧目，眼里闪着不同以往的光亮。大阁主看着赵胤抚剑的模样，忽然那十几年前的幕幕便恍若惊雷一般，在脑海中炸裂开来，一股戾气自心头生起。
“谁若胜了，便是我天诏下一任护法之一。”
纵是场下的护法，也感到了那言语之中的杀气。
“阁主，此事有所不妥。”一位护法出言劝道。
大阁主转头瞥了他一眼，那杀意便如利刃朝他刺来，当下腿脚发软、心生惧意，往后退了两步，再不敢言。其他护法见此只好缄默不言，大阁主一向淡泊名利，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如此失态，心中疑虑渐深，当下更加仔细地打量起场上的两个少年，极力想看出些不寻常来。天诏从不缺少年英才，少年英才也并非个个都是长命鬼，至少有那么一半折在了天藏、边疆的山水之间。没人会为一个不知名的学子，平白得罪阁主一番，哪怕看出了这个学子的不凡。
只见观武台上的莫万风，面露愁色，虽说他早早看出了端倪，也托了门下弟子前去报信，但心中忧虑却不减分毫：如此一个好苗子，可不要折在此处，但愿还来得及。
成为天诏上清八护法之一，便意味你的姓名将载入东洛的皇榜，得到免去死罪的丹书铁券。若是以此为赌注，只怕天下又要多出几倍的赌徒。今日以此为赏，场上又是血性未泯的少年，只怕是不只见血那般简单。
赵胤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只感到四周气息悄然改变，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握住了心脏。就连对面的席霄云，眼里也有了欲望。相比席霄云的气息平缓，赵胤早已是气喘吁吁，握剑的手也有些脱力。他只好改双手握剑，借着他人言语的间隙，平复气息。正当二人欲交战之时，一个声音却略显突兀地自远处传来。
“这小娃娃我要了。”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拄拐而来。近几百米的路，似乎仅仅几步便走到了眼前。“谷行远，你不会不给吧？”
学子们心中犹如闪过一道霹雳，此人竟敢直呼大阁主名讳。唯有护法们倒是见怪不怪，神色甚至放松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只见大阁主面色一沉，心中那股戾气依旧消散不去，低声道“师兄还是不要坏了规矩为好。”
老者望了望赵胤，自然是知道了其中来由，沉声道“这小娃娃疲惫如此，不若三个月后再分高下。你看如何？”大阁主没有言语，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老者一步跃上了擂台，在大阁主耳畔轻声道：“不要忘了，当初是你二叔替你挡刀，可犯错的是你。”
大阁主呆立原地，久久没有言语，只是面色复杂，时悲时怒。莫万风见此，只好出来解围，高声道：“那便三个月后，二人一战。其余学子，按旧例继续吧。你们二人，就此退场吧。”台上的赵胤听了，只觉得双腿一软，便要倒下。所幸顾笙儿及时上台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落个丑相。
“以后你便和我学武。”老者回头望了望赵胤，神色有些复杂，“处理好琐事后，便来后山旧居寻我。”忽而又眼里含笑地转向顾笙儿，亲切道：“接下来的三个月，可就看不到你这小情郎了。”
顾笙儿脸色一红，碍于赵胤乏力，又不得不搀扶着，只好低头暗骂一句“为老不尊”。赵胤摸了摸脑袋，手是伸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踹进了兜里。旁人看着只觉得好笑，像是看到了邻家挨训的小孩子。那不知所措的模样，顾笙儿看了也不禁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心里却是暗生情愫。以赵胤这不争的性格，今日却争了。那日湖边相见，她看到的是一双甘净如水的眼睛，那是许久未曾见过的了。
待到二人走出人群，顾笙儿才松开了手。
“你能走了，我也就不搀扶了。”
赵胤冲她傻傻笑着，一撅一拐地跟着。
“你可不要瞎想。”顾笙儿头也不回道，声音若蒙蒙细雨般，浸润了赵胤的心。
赵胤望着顾笙儿远去的身影，一丝舍不得看向别处。只见那佳人忽的转过身来，甜甜一笑，宛若花开：“那便三个月后见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