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歌。山野间唱的歌一般不在家里唱,多在田间劳动、山中砍柴、放牧时唱,内容较广泛,既有见景生情的即兴独唱歌曲,也有男女青年的情歌对唱等。曲调类似汉族的山歌,节拍多为混合节拍,速度较自由。不同支系有“勾烂”“个鄂”“个鄂布来”“加泪”等名称。旋律自由、悠长,以五声调式为主,多使用上下句结构。根据德昂族学者杨忠德先生介绍,德昂族有一首《伐木歌》,就是根据伐木时发出的响声,并借助节奏感较强的“哦哦”的呼喊声激发劳动者的干劲,或表达共同情感。后来随着社会生产范围的扩大,交往的增加,眼界的开阔,在歌曲的表达上就出现了平铺直叙的“白描”形式。如德昂族人至今还流传的《挖地歌》就是这样唱的:
举起手中的锄头,
翻起黑得发亮的泥土,
让日头把它晒干,
把它敲得碎碎的,
一窝挨着一窝,
撒下饱满的旱谷,
莫偷懒,勤去看,
长出草来就拔光,
来年才有好收成。
像这样的劳动歌还有出现得稍晚一些的《收割歌》,曲中歌词不尽相同,但所表达的主体和意思却是大同小异,反映出德昂族人民勤劳质朴的思想品质和道德情操,也体现了劳动创造财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哲理。
德昂族的山歌很多,除了以上介绍的单人唱曲外,还有可男女合唱或男女对唱的,如流传在德宏地区的一种“格呃曲”就属于这类。《格呃曲》(山歌)(节选):
男唱(德昂语):本襄该那拉,那娃该纳单。
薄广变板拉,拉逛变波襄。
日比想好板达,再想把代哄。
当拜也无弱,当波也无呆。
(汉语词义):小妹站在半山腰,好比春来桃花摇。
一山望着一山高,山中只有一棵桃。
樱桃好吃树又高,手长袖短难摘到。
只有小妹手灵巧,摘下樱桃哥来要。
女唱(德昂语):喂该孟荣拉,喂该达荣西。
干莫岗庶比,拜果主娃达。
板比得爱达,板拉得变薄。
比莫来依差,拉莫来依错。
(汉语词义):阿哥坐在大树下,相隔九山十个洼。
有心有意走山崖,来和小妹同采花。
阿哥望着山山高,山山结着苦樱桃。
阿哥爱吃苦樱桃,樱桃熟了味不好。
男唱(德昂语):本比干主娃,那在干主襄。
爱几莫容作,爱几坡容带。
若来襄拉干,若来娃压内。
得如莫无拉,得如达无组。
(汉语词义):阿哥若是同妹坐,又怕小妹嫌弃我。
干草树叶垫土坐,哥妹双双把情说。
哥妹同坐此山坡,又唱又笑开心乐。
若是小妹有心意,好言好语把婚合。
女唱(德昂语):沙乃怀板作,沙乃怀波当。
爱怀底无那,爱怀帕无呢。
亚托思内拉,亚沙思内比。
那很爱几达,那岗爱几门。
(汉语词义):日落西山天色晚,人奔家中鸟奔窝。
一日对歌百日爱,山中牵手路中约。
来日相会情更深,情投意合永不分。
竹楼火塘把柴烧,盼着阿哥到家中。
……
2.情歌。情歌在各支系的称谓曲调各异,如若静支的“若格木外”(意为对唱的话),来弄支的“色克”“勾喷”等青年男女表达爱情的一类歌曲,多为对唱形式,或在山间田野演唱,或用于娶亲当晚或在节日期间举行的男女对歌活动中,内容有初见时唱的赞美歌、相互问答的对答歌、表示思念的想念歌等,也可唱其他内容。四句体结构,节拍较规整,旋律柔美抒情,较多保留了坝区民歌优美细致的特点,而像乡镇小调歌曲。
以表达形式来看,可以把德昂情歌分为“隔山调”和“串姑娘”两种。“隔山调”其实是对德昂族男女青年对歌的形式的一种别称。德昂族青年找对象时,会由小伙子头带领一群小伙子去和本村或外村的姑娘们进行集体对歌,各自从对歌过程中选对象。这种形式多在节日或有人家举行婚礼之类场合双方人员比较集中的时候进行,这种对唱的形式犹如隔山对唱,所以称之为“隔山调”。“串姑娘调”顾名思义,就是某个小伙子相中某个姑娘后单独一人或邀约上一两个好友,在夜幕降临时到姑娘家的竹楼后门轻吹芦笙,姑娘会礼貌地把男青年请进家,通过交谈和对歌来表达情愫,也有的地方是小伙子直接进姑娘家,先把火塘的火生起,再请姑娘来对歌,这种场合的情歌就以“串姑娘调”唱出来的,《芦子调》《鸡叫调》(德昂语称“格楼当楼都扬”)和《分离调》(“格楼当来格高”)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唱的歌。又从内容上看,则可以根据恋情发展的阶段划分为:相会歌、思情歌、恋情歌、结亲歌和失恋歌。接下来。就来看看镇康地区德昂族中流传的芦子调《见你一眼也心甘》:
阿妹的芦子香又甜,
香甜的芦子送给我。
阿妹心别酸,
我是一个丑八怪。
阿妹你真漂亮,
能见到你是好福气。
阿妹听说你很能干,
今晚一见果真不平凡。
我这样穷的小伙子,
见你一眼心也甘。
小妹啊,
香甜的芦子莫浪费,
把它送给情郎。
只要你小妹看得起,
我要为你唱一支山歌。
再来看看这一首《阿妹好比象牙筷》的情歌:
阿妹好比象牙筷,
能尝千种美食,
不是干木果树叶就不吃。
像我这样的穷人,
人人怕遇着。
大家看见我,
都要绕路走。
世上再没谁,
跟我成婚配。
这种情感的由来主要同德昂族的生活状况有关。本应挑起生活的重担,把美丽的姑娘带进富裕舒适乐园的男子汉自己还处在贫困当中,他们在表达爱情的时候不能不带几分惭愧,这是一种男子汉责任心的流露,但在现实面前,他们却又显得信心不足,爱情与自卑交织着,在内心产生了深刻的矛盾,因而在借歌曲倾吐最甜蜜的爱情的时候,却夹杂着几许悲剧性的色彩。
3.婚嫁歌。德昂族不同支系的婚嫁歌的使用和风格有所区别,比如若静支称婚嫁歌为“格坎”,意为“宝带”,象征男女永不分开。来弄支和若博支称“春醒”(或“纯幸”),意为祝福的歌,用于讨媳妇时唱,旋律较为朴实;若博支“春醒”的音乐更多表达了喜悦之情,旋律流动性较强,结尾处常有“鲁-宗”的欢快叫声;若卖支“苏达望”“个鄂卡厄”等,主要用于婚礼仪式过程中的嫁娶环节,常由母亲或长者演唱,内容多为诉说母女分离的难舍之情,或嘱咐即将出嫁的女儿,或表达对新婚夫妻的祝愿等,略带悲切之情,旋律多伴有装饰和轻柔的颤音。
说到德昂族的婚嫁歌,不得不说的是德昂族的长篇对歌《下缅甸调》(即到缅甸帮工的歌,所以也叫《帮工歌》)和《雷弄》。《帮工歌》是一首叙事与抒情相结合的歌谣,全歌长达六百多行,采用男女对唱的形式,由男女互相试探唱起,唱到两人相爱,准备结婚,但没钱举办婚礼,只好告别父母,到缅甸大山帮人采茶,在大山里挣了钱,拜了佛,然后高兴地回家来结婚。长歌细致地描述了他们离别父母时的心情,一路上看到的情景以及在缅甸帮人采茶的情况。歌曲以直述为主,接近口语,比较朴实:
……
男:出门时爹妈对我讲,
不要找有钱有势的姑娘,
穷人和穷人想成一样,
我才来找你这个穷姑娘。
你说你不漂亮,
自从第一次看到你,
就把你刻在我心上。
……
男:爹妈只给了三文钱,
傣族街子不能赶,
进寨子要求歇一夜,
用我们带来的糯米煮晚饭。
女:傣族街子我可以不赶,
没有毯子歇夜怎么办?
男:找些树叶做被盖,
“乱”睡一夜你愿不愿意?
女:一夜我们“乱”睡了,
天亮后,我们又该怎么办?
……
这是一首凄婉哀怨的长歌,常常会歌者和闻歌者忍不住流下泪来。有人说德昂族是一个没有欢歌的民族,当你在婚礼上听到这样悲凉的调子,你不会不相信。
《雷弄》,有些地方的德昂族又称《下大山之歌》或者是《雷弄山的女儿》,这首歌全部共三千余行,是德昂族流传最广、影响最深的歌谣作品之一。《雷弄》中大部分内容是对祖先迁徙流浪的苦难历程的追述,因此可以把它算做是“历史调”,它又热情地歌颂了一对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的忠贞爱情,又可以把它归为情歌,但同时它也是德昂族人在婚礼上必唱的歌之一,所以在本书中暂且把它归在婚嫁歌这里。
……
男:阿妹哟,
莫计较:
脚上磨出的层层老茧,
身上淋过的次次汗水。
莫埋怨:
曾翻过座座高山,
曾涉过条条大河。
朝阳伴我们吃尽艰苦,
星光陪我们战胜困难。
今天呀,
终于到了我们久盼的地方。
女:阿哥哟,让我依着你的肩膀,
尽情欣赏这令人心动的地方。
快看呀,
那巨大的蓝色飘带,
曲折迂回在雷弄大地上,
星星般的牛羊,
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
蠕动着肥胖的躯体;
金涛黄浪中,
歌声起伏,
笑声朗朗,
勤劳给予他们乐趣,
创业给予他们富足。
男:在这里,
见不到脖粗脸红的吵骂。
在这里,
见不到握刀举弩的厮杀。
墨绿的原野上,
点缀着芬芳的小花。
清得亮底的河流,
鱼儿逍遥自在地漂游。
无人打扰,
无人断流。
女:白鹭遨游长空,
累了歇脚竹丛。
彩云飘逸上升,
给大地撒下柔情。
大地似在沉睡,
唯有歌舞升平。
男:阿妹哟,
莫只顾说话看路,
要尽情领略,
奇异美丽的雷弄
——人世间最美的坝子,
正放射着迷人的光芒。
神圣般的肃穆,
火热般的青春,
显现着富强与自豪。
静静地远离战乱,
人类从来没有伤害过它。
……
在这里,德昂族的“雷弄”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和英国作家笔下的“香格里拉”。这首歌负荷着德昂族历史的重负,只有从德昂族的悲剧性的历史出发来理解,才会懂得德昂族人为何会对远离战乱、歌舞和平、富足充裕的生活向往之深。所以德昂族人在婚礼上唱起这首歌,以此纪念先人、缅怀历史,同时也告诫新人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此外《腊亮和玉相》《芦笙哀歌》(又称《泪水调》)等也是德昂族人常在婚礼上唱的歌。这两首歌的内容也都充满了悲剧性色彩,其词调十分低沉。这也正好验证了德昂族是一个没有欢歌的民族的说法。与此相似的还有《哭婚歌》等。我始终觉得这是由于德昂族是一个怀有沉重的悲悯之心的民族,虽然他们唱的歌很低沉,充满了悲剧色彩,但他们的生活态度是上进的。
4.其他。德昂族民歌除了上述几种之外,还有很多,比如还有“追念哀歌”,这种歌多在丧葬活动中传唱,常见的有《送葬调》《祈祷亡灵调》《追悼亡灵调》和《怀念死者调》等。还有一些“反抗与控诉之歌”,如流传于镇康德昂族地区的《没有自己的家园》和流传于芒市德昂族聚居区的《只有一颗痛苦的心》等。
(二)宗教音乐
佛教音乐主要包括僧侣日常诵经音乐和泼水节、安居节仪式中的经文套曲以及镇康县德昂族在安居节时唱的祈祷歌“色董”和“格厄安格龙”(敲大鼓唱的歌)。德昂族的这种音乐(歌谣)有古代流传下来的,也有民间歌手和群众创作的。和其他种类的歌一样,这些歌大都具有平实质朴的特点。例如《三月泼水节的歌》所唱:
三月泼水节,
山山洼洼开满鲜花,
男女老少都到山上去采集美丽的花朵。
这鲜花象征吉祥和幸福。
大家都到缅寺把鲜花供奉,
愿神灵保佑我们五谷丰收,
愿神灵保佑我们牲畜兴旺。
像这样的歌,流传于镇康德昂族中的《六月关门节的歌》和《九月开门节的歌》也有共同的特点。
原始信仰音乐则多与民俗生活相关,有在新房落成时由安占唱诵的长篇经书“古本”(上新房调),春节前祈求丰收的“祭谷魂”仪式中唱诵的“请谷魂调”和“拜谷魂调”等。这些都是德昂族地区很有特色的宗教歌种。这里仅举《唤谷娘》一首:
喂!喂!喂!
谷娘你在哪里?
快回来,快到地上守地,
不要让马鹿、麂子践踏我们的土地,
丰收了会好好地酬谢你!
谷娘啊,谷娘,
起来,起来!
起来洗脸洗手,
吃早饭、吃肉、吃鱼、
吃糖、吃蜂蜜……
谷娘啊,谷娘!
家里已经为你编扎好小茅屋了。
谷娘,归来吧,
你不要留在地里,
你要回家,
让谷粒长得饱满,
不让谷粒瘪掉,
使粮食获得丰收。
……
谷娘又叫谷魂,在德昂族人心中,谷魂是稻谷的保护神,谷魂是高于佛的神,由上述歌谣不难看出,德昂族人对丰收的殷切希望和对劳动果实的珍惜,《唤谷娘》是德昂族人原始信仰文化的载体,它表达了德昂族人向往丰裕富足的美好愿望。
德昂族的上述歌种,在不同的支系之间存在着多种情况。有些流传于某几个支系间不同名称的歌,实际上是同一曲调的变体;有些相似的歌调在不同的支系中所唱的内容却不同;还有某些歌只流传于个别支系中。歌词多数是5字体。歌曲的结构,有一个乐句的变化反复,有上下句结构,也有3个乐句或4个乐句为一段的。节奏一般较自由,常出现不规则的交错节拍。
从音乐类型和音乐形态来看,德昂族音乐属于复调音乐。复调音乐主要指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立声部纵向结合的云南民歌和民族乐器乐,包括衬腔式(支声)、对比式、模仿式的歌乐曲。如芒市布雷支系的《格拉嘎喷》《唱歌调》(葫芦萧吹奏),保山潞江坝德昂族聚居区的《格尔温勿鲁》(讨烟调),镇康纳昂支系的《芦子调》(葫芦萧吹奏)等。
《格拉嘎喷》
男:嗬哎哦江哦喃宰乃哦松朗厄麻登包哦江卜来哎得
嗬哎嗬哦喃宰乃哦松朗麻登包哦江卜来哎得
女:肩得阿歹歹呀哎拉也罘呱结恩啊嘎哎对呀为
肩得阿歹歹呀哎拉也罘呱结恩啊嘎哎对呀为
歌词大意:男女青年以歌声相约,相聚一起,用锅烟子染齿,表达爱情。
男、女声分别作同音区二部紧密式模仿。演唱中的微分音下滑及连续下波颤音唱法形成风格特征。曲调为二句体乐段的变化重复,四声徵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