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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当自己家好了。”吃晚饭的时候,舅舅又说了一次。
安秀说着好,但依然是自己扒饭,不举筷子。
舅舅看了心疼:“唉,你舅妈不爱别人给她夹菜,来来,我是舅舅,我给你夹。”夹了一块自己爱吃的红烧鸡翅膀放她碗里。
“谢谢舅舅。”安秀扯起嘴角,礼貌地笑了笑。心里还在想着:今天是她第一天出去买菜,做的饭菜都是妈妈平常经常做的。还有水煮的瘦肉和青菜汤。汤很清甜,不咸不淡刚刚好,不知道舅舅舅妈爱不爱吃呢。还有苦瓜炒蛋,爸爸说多吃点苦瓜就不会长热痱了。她看了一眼舅妈,不知道她脸上的是不是热痱,但是吃点苦瓜应该会好的。
“你要让她养成用公筷的习惯,不要夹来夹去的。”小梅不满。
“没事的没事的。”
“公筷,为什么要用公筷?表姐才有乙肝,她用自己的碗和筷子吃饭。我没有乙肝的。”
“就是就是,她很健康的。”“那可说不定哦,你看她那么瘦。”
“平时在家没什么吃的嘛,来,再吃个鸡翅膀。”
“谢谢舅舅。”安秀端起碗,大口扒饭,把眼泪滴进饭碗里。
“你哭什么哭,搞得好像我欺负你。”舅妈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眼红红的。
“没有......就是......就是......想妈妈了......哇......”本来还能忍住的,这下哭得更厉害了。
回到房间坐到书桌旁,安秀还在懊恼自己。从小就爱哭,幼儿园的老师都跟妈妈投诉过,只要跟自己说话就哗啦哗啦地直哭。什么毛病。她分析了一下自己,一般跟老师辈的人说话,还没开口呢眼眶就要先红了,仿佛鼓足了勇气又一下子全卸掉了。
后来呢,每当要抗议别人对她的看法或者要为自己辩驳争取什么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仅眼泪会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直让人看不见眼前了。身子也一个劲地在颤抖,仿佛全身的热量都集中到了头部,它随着眼泪流走了,于是身体冷得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当个木偶比较好,大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跟妈妈看到有人插队,摇摇头沉默地接着排那样——顺从命运的安排多么简单。可是我不。安秀咬咬牙,在心底对自己怒吼。她要为自己辩解,争取,斗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阵颤栗,从指尖传递来的麻痹感。提醒她,你不应该这样。
我多数长辈,他们通常情况下,只会强调听话,但是从来不给出理由。如果我要问理由的话,经常遭遇到批斗。他们的标准就是,听话乖顺,就是懂事的好孩子。因此,我就这样成为他们心中的另类,自然也会受到排挤。尽管如此,我还是否定他们错误的教育方式,这才是尊重事实的体现。
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要学会和他平等相处。只有地位平等,才能够成为朋友,敞开心扉去交流。我不想以父母身份去影响孩子,而是更多是体现知识是一种力量。我希望这样的家庭提倡讲道理,讲逻辑,有一种学术自由的氛围。
安秀在自己老家住的房子,靠近一个叫东风市场的地方。听起来像个汽车城什么的,其实是海鲜海运的市场,早晨旧码头停泊的渔船,卸下的渔获,首先会运来最近的东风市场贩卖。所以这边的马路地面上,终年湿漉漉的,那是运货的货车行驶的痕迹。在分门别类挑选过的海鲜装进红色的大箱子,盖上一层厚厚的冰,装车运走。为了多运一些,冰块总会满出箱面。融化了的水,车厢是关不住的。
东风市场附近的房租很便宜,有五十一个月的,也有八十一个月的。安秀家住的是八十一个月的,50平方米不到的房子,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桌,简陋的水泥砌起来一个卫生间,洗澡的时候,要蹲下来,拉上布窗帘。这里生活着的大多是为生计苦苦挣扎的人们,比如那个每天都穿着粉红色上衣,四角裤和红字拖鞋的男孩,他大概也和安秀年纪差不多,却在卖私彩的小报,有着麻木的脸庞。还有一个穿白色长风衣的年轻女孩,每天扯着嗓子推销她的洗发水。有一天安秀骑着自行车经过,听见她正对一位老爷爷说:“你闻,这洗发水多香。”老爷爷不屑的说:“杂牌的,两块一瓶差不多。”
穷人们总是吝于给予跟自己一样穷的人一点善意,反而很擅长于打击,也许是因为他们更清楚攻击哪里才最痛。这世界上,会有人希望你过得好,但是真的,很少会有人希望你过得比他好。如果不斗争,如果不努力一下,就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