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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她每天煮的菜,都是水煮的啊,这可怎么吃嘛?”舅妈吃着舅舅削好的哈密瓜,心情好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些。
“她不也做了炸鸡翅?”舅舅眼睛没离开电视,这个小梅,总是小题大作。
“我就是不喜欢吃她煮的饭菜,青菜也是煮的,瘦肉也是煮的。太难吃了。”
“行了行了你,她才多大,能做满汉全席给你吃了?”
“啧,你就是整天帮着她。”
“要不这样,你周末有空呢,就教教她。或者给她点菜谱学一下啦!”
“只能这样啦!喂,你去把碗洗一下。”
“我才不洗,今天累死了。刚才安秀说帮你洗,你又不要。”
安秀侧躺在床上,全听得见。此刻她出神地望着枕巾上一块不明的水痕。今夜的月色皎洁,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一个9岁的小女孩,终于体会到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甚至想念以前因为洗碗而跟妈妈吵架的画面,那是一次吃完晚饭后,安秀收了碗在厨房洗。当时他们还住在瓦砾当头的那种出租屋,厨房和冲凉房在一间,住的房子在另一间。天气很冷,安秀的手很冰。她便一边洗碗一边跟在里间冲澡的爸爸抱怨:“爸爸,为什么妈妈不自己洗,要叫我洗?”
爸爸隔着一道门的声音嗡嗡的,水龙头直接冲出来的水声也掩盖了安秀试探性的抱怨:“你说什么?”“我说——”安秀便扯起嗓门来:“为什么妈妈那么懒!”这话正好被走过来的妈妈听到,当下便提起安秀的衣领开骂:“你这死女包讲什么讲,年纪小小就会搬弄是非,你的心怎么那么毒!”安秀整个被吓傻了,她也完全没办法辩驳,手还泡在洗碗水里动也不敢动。
“你以为你是姨仔的女儿——菲吗?人家命好,生来富贵。你没有这个命,没有资本摆架子!”妈妈当天无名火起,很少看到她这样不顾形象地大骂。院子里住的3户人家,她总是最斯文最贤淑的一位。
安秀回过头,向洗好澡的父亲求助。父亲只是别开脸,目光在窗上徘徊。天色像一张隐晦的脸压在窗前,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吸。
穷人们并没有资本,也没有好运气。好运从来不会降临在穷人头上。第二天早晨,安秀从家里出门,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一位五六十岁的婆婆在路边的赌大小档前压了十块钱,然后输了。然后她不肯把钱放下,还作势要走。老庄于是拿着棍子威胁她,她哭得震耳欲聋,脸上甚至来不及擦鼻涕和眼泪混在一团:“这是我今天早上的买菜钱啊!”
赌博真的很不好,安秀痛恨赌博的人。虽然她明知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也许那位婆婆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假如赌赢了就可以多一些钱买菜,今天的饭桌上就精彩些。这种侥幸心理,正是这城中村屡禁不止的打私彩风潮。村里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时,通常都喜欢“讲码”。也就是讨论一下,这期的彩票会开什么头,开什么尾,比如“三头六尾”。除了“讲码”,他们也在小卖部通过打麻将或者玩21点进行赌博。要是听到有人说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们就会落荒而逃,吓得连魂魄都离开人体飞散了。
安秀在这里长大,感受到底层社会的冷暖。从小时候开始,她就被身边的人灌输这样的观点——底层社会的人们往往是淳朴的,单纯而善良,没有什么心计。上层社会的人们,往往是勾心斗角。
可她也看到,人们喜欢互相踩人,喜欢互相伤害。他们以说话不得体为荣,觉得这是为人正直的表现。他们说话得罪别人,不仅不会反思自己,反而觉得自己做人不虚伪。他们说话不会考虑对方感受,动不动就在语言上让对方难堪。不仅仅是来自乡下的妇女们,就连城镇里的成年男子们,也是这样。
底层社会的人们,通常都会和孩子说:“我这辈子没有出息了,你千万不要学我。你一定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有出息的人。”等到他的孩子成为父母,却把同样的话对下一代说。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循环着。
底层出身的人,要想混到出人头地,确实不容易。原因有多方面,但是最主要还是个人格局影响。人们对标往往都是周围的邻居之类,而不是把眼光放得更远。比如,邻居的孩子考上湛江一中,然后就教育自己的孩子向邻居的孩子学习。
有一些人,自己本身混得很差,但是很乐意成为别人的人生导师。他动不动就喜欢给别人建议,似乎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可以成功了。这种现象,越底层的人们,越有这种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