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皮肤病，如果是皮肤病。安秀上课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嘴唇发抖。她害怕承受同学们对她异样的眼光，她害怕失去她最自豪的纤细的双手，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要是这皮肤再也不能好了，就跟外公那样的话……
安秀上小学一年级之后，没多久外公就退休了。他的退休提前了，因为风雨飘摇的90年代的中国地方国企员工，既没有工会依靠，也没有律师帮助，面临着一次前无古无的裁员减负、分拆重组行动。行动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甩锅，将不盈利的地方中小型国企甩掉，将这些企业里一大批吃大锅饭的中年员工甩掉。”国企“在90年代成为大家的噩梦。
而外公，正是亲手执行的人——无数雷州市下辖县城的办事处，经他签字之后，化为乌有。这个史上最大的裁员行为，涉及是史上最大规模的劳动领域事实违约。因为国企的机制，是通过极低的待遇、较高的福利和永不到期的劳动合同（俗称铁饭碗）作为隐性条件来招聘员工的。突然宣布裁员，那就是撕毁契约，理应给予合理的补偿。但结果恰恰是补偿并不够，不合理。而且事实上也不可能合理了，因为根本没有钱。这是留给这一辈人最大的伤害，永远无法磨灭和再也无法补偿伤害。
然后外公自己也不得不提前退了休。退休后的日子很难熬，外公习惯了一大早就出门，可现在突然要一整天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于是他主动承担起了买菜做饭的责任，找借口偷偷出门抽烟，还有下雨天的时候去接送安秀放学。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外公身体也不大好了。首先是左手手臂，接着是四肢，最后全身范围都起了一层层的皮屑。表面是白色的死皮，可怎么也剥不干净。然后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红斑，伴有瘙痒，刺痛。还会掉很多皮，整个皮肤看起来很恶心，也特别不舒服。瘙痒要命，越抓越痒，晨起或临睡前更是瘙痒加重，只让人睡不着觉。
大姨小姨先后带外公去医院看了，都说是慢性皮肤病，了解到外公刚退休之后，再三叮嘱要消除精神紧张因素，避免过于疲劳，注意休息。外公只喃喃地说：“是报应，是报应，我让那么多人失去了工作。”
小姨又给外公购置了全套的内衣和床单，都是棉质的；外公爱用的肥皂也换成了温和的医生开的药皂。避免外伤，防止搔抓及强力刺激，以免产生新的皮损。避风寒，防止上呼吸道感染。幸运的是，并不会传染给其他人。外婆不知如何是好，只絮絮叨叨地说：“让你不要吃肥猪肉，让你不要抽烟，让你不要吃辛辣东西多喝水……你都不听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