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八年(558年)，文宣帝高洋不再勤政爱民，荒淫暴虐，全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四方诸侯蠢蠢欲动。
我喜欢水，温泉池上缭绕着薄薄的雾气，我仰躺在池中，火泉水的温度有点高，烧红的肌肤就如雨润的荷花，粉润而透明，如果可以，我愿意在火泉中一直呆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不过，我死不了，因为我不能死，至于为什么不能死，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渔婆教我的，她告诉我，作为刺的成员，第一要遵守的规矩就是不能死，这个规矩被记住的过程很简单，那就是比死还痛苦的疼痛。
“洛，婆婆让你过去。”侍女的声音传来。
我轻转，如鱼一般在火泉中游了一圈而后上岸，侍女只是举着双手，拎着我的外袍，她静静的站着，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衣架，她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这里所有的一切，虽然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但她是个瞎子，刺府所有的佣人都是瞎子。
灰色的外袍由上等的蚕丝织造，如我的肌肤般光滑细致，我喜欢它与我肌肤摩擦时的感觉，如梦中轻抚过我发丝的手，我本不喜欢灰色，我更喜欢红色，那绚烂的颜色更像我平静外表下悄然绽放的心。
绕过有着雕花装饰的洞门，穿过铺满鹅软石的小径，点缀在洞壁上的荧石散发着柔柔的光，映照天时的铜镜可以看出外面的时间是亥时，刺府的议事厅并不大，可一盏烛火不足以照亮它的全部，更多的地方被阴暗占据。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烛火中一袭白纱的绣，她低着头，身子微躬一动不动，随着我的前行，看到了一位坐在供桌边上的人，宽大的黑袍遮挡了一切信息，那本该是婆婆的座位，此时的婆婆在一旁垂手而立，是来了很重要的人啊。
我快走几步进了议事厅，靠着疾走带来的风旋辨别出了右侧六尺一寸位置的影也正急急而行，那处一片黑暗，她不喜欢光。
“洛，来，见过域。”婆婆沙哑的声音传来。
“洛参见域。”我双手交叠，躬身行礼。
“免礼。”域的声音很好听，我知道他是男的。
“渔婆听令。”域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从他起身时鞋帮的变化能断定他的身重不足二百，但衣着外形却足有三百之余，看来他掩藏了一些信息。
见域起身婆婆伏身下跪，我们都也跟着匐地，暗处的影也伏在了地上，不过，议事厅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就在议事厅的上方，我们动的时候那人也动了一下，该是域的随从吧。
“新的指令，去北周刺探军情。”域的声音很好听，就如磬击之声，我的视线不由的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只是这个命令吗？我思索着，如果只是刺探信息，域不会亲自来这里的，只需飞鸟传书即可。
“渔婆领命。”婆婆的声音沙哑苍老。
“还有……”域停顿了一下，他又往回踱步，显然在斟酌要怎么说下面的话，我也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这次任务的关键。
“刺杀北周的大司马宇文护。”
“渔婆领命。”婆婆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域走了过来，我看着他绣着缠枝金花的靴子一点点靠近。
“你就是——‘水洛’？”他说着突然伸手要扶我的下巴，我双肩下沉，颈骨后折，下颚扬起躲开了他的手指，同时也看到了黑色帽檐下的他，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放肆。”婆婆呵了一声。
我赶忙低头，他的手指刚好划过我的额头，温暖而滑润。
“哈哈哈哈。”域笑着离开了，藏在洞顶的那人也随即消失。
“婆婆，我们要去北周吗？”绣站了起来说，在婆婆面前她总比我随意自如一些。
“去。”
“婆婆，你也去吗？”我问。
婆婆直起身没有回答，坐在了正位的椅子上，面色凝重。
“北周可不是个好地方。”暗处的影说着，往后退了退，完全避开了被摇曳的烛光照到的可能。
“准备一下，明晚出发。”婆婆开口了，我们作揖而后离开。
“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绣故意经过我的身边，她身上的香味很浓，每次任务归来她都会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
“是吗？”我说着转过了侧洞，她并没打算离开，跟了上来说：“你不觉得这次任务很特殊吗？”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有些得意的说：“域是谁你知道吗？”
我没有接话。
“暗夜统领。”
“统领吗？”我随口问。
“洛，你必须的承认，我获得信息的方法比你多。”
我对此没有作答。
“北周的国力日渐强盛，巫相预言它会灭掉北齐，北周全民皆兵，我们去了就算完成了任务也无法离开，就算你水洛也不行。”绣的脸上带着笑容，让她妖娆的就像一朵大丽花。
“其实他们根本不想我们去完成什么任务，他们只想杀掉我们。”绣俯头在我的耳边轻声的说着，如兰的气息扑洒在我的耳畔。
“绣！”婆婆的呵声传来，回音在洞内缭绕如蛇，绣赶忙闭嘴，急匆匆的穿过了右侧的洞门走了。
我静静的呆在原地，我知道婆婆一定会叫我的，果然，她的声音从某处传来：“水洛来大厅。”
婆婆好像瘦小了许多，衣袍松散，正位的椅子都有了很多空隙。
“伸手给我。”婆婆抬手说。
我伸出手，婆婆轻抚过我的手指而后抓紧指端，猛地的向后折弯让它贴在我的手背上，在我卷曲的指甲变直的那一刻闪电般松手，我的四根手指缓缓的回转归位，在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又被她抓在了手里，她端详着，眼中有着我说不出的神色。
“柔度还是那么好，韧度却没有长进。”婆婆说着将我的手松开。
“我会加紧锻炼的。”我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触感冰凉渐渐转暖。
“也许我对你的要求太严了，本身柔骨和硬骨就是冲突的，我自己都做不到。”婆婆呢喃着，她从未承认过自己的不足，这是第一次。
我只是跪着，用我所有的感官触角捕捉着婆婆暴露出来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