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盯着我，眼瞳微微闪动，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安，其实我已经预知到了这天的来临，只不过我还没准备好。
婆婆察觉到我在观察她，不动声色的坐直身子说：“这次任务时间很长，你要带足够的药。”
我点头，同时也把头低下，随即我又抬起。
“婆婆你也去吗？”这是我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婆婆看着我，我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结果她说：“婆婆会守着刺府等你们回来。”
我低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以后要照顾好绣和影。”
“我会的。”
婆婆沉默着，我则是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婆婆任由我跪着，许久之后说：“你们会遇到想象不到的敌人，所以活下去。”
“是大司马的傀卫军吗？”我仰头问，婆婆面色苍老，我从没见过她如此颓废。
婆婆摇着头，显然在斟酌，好一会她开口：“是‘画皮’的人。”
我听到这个名称，身子不由的一晃，脊骨发出轻微的错位声，身子朝着旁边歪了一下而后又被胯骨正位带来的力道拉直。
“画皮吗？”我轻声的问，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婆婆点点头说：“去吧，记得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总是要我活下去，活着很重要吗？我找不到什么明确的答案。
回到水阁，这是我的家，从我记忆起就在这里，我闭着眼都能知道哪处的岩洞上有坑或是鼓包，甚至记得它们的形状。
太熟悉了，我闭上眼，随手从柜格内拿出药瓶，对着药井轻点三次，我都能知道有多少药丸掉了出来，扑哧扑哧落入井内，褪去衣衫，纵身一跳，我喜欢这种感觉，就像飞。
药井内气味很怪，十几年了我都无法适应它的味道，它就如带着刺的虫子，硬生生的穿过我肌肤，挤入我的骨缝，而后沿着血管经脉在我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我到现在都无法漠视这种感觉。
我没有任务的时候，一多半的时间就是在这里浸泡，眼睛之下，所有的部位都要浸泡其中，我闭上呼吸，闭上眼睛，就像悠闲的躺在街上晒太阳的狗。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一直是我记忆的短板，虽然婆婆告诫我，一个刺客必须要有极强的时间观念，可惜我没有，好在我学会了应对一切突发事件，到现在我还没有败过，或许这话说的有点早，画皮？我想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由的抖了一下，让我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又回到了我的肺里。
井壁上立晷的影子照射到了水面，我该出来了，每次出井的时候，我都会像是被打扰了睡眠的猫般不情愿。
手臂好像变长了，每次我抬起软呼呼的手臂时，都会有这种想法，攀住井壁，身体还没有跟上，手掌就落了下来，或许是我心不在焉，又或许我真的还没有掌控好软硬转换。
肌肤与湿滑的井壁摩擦，每当这时我的脸颊都会不自觉的发烫，是肌肤太过敏感了，我是否该把这个反应告诉婆婆，十六年来，唯独今年这种感觉甚是强烈，不过算了，这次任务归来再说吧。
我趴在床上，早已在一旁恭候的侍女听到我出来，娴熟的打开药罐，用她如丝的手给我涂抹药膏，感受着她的抚摸，我总想安详的睡去，可，这才是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刻。
涂抹药膏之后的感觉跟刚刚的沐浴截然相反，这种有着重压的附着感就像一个个重物压在我的身上，虽然它们只有轻薄的一层，原本散架的骨骼被迫挤压归位，我知道我的硬骨为什么转换不成功，因为我小时常常躲避这个环节，而我总是将婆婆的责罚推卸给侍女，所以，我的侍女换的最勤，这也是后来侍女从不跟我亲近的原因，虽然她们的眼睛看不到，可我还是能感受到它里面投射出的恐惧。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没有多久，立晷刚刚才偏移了两个刻度，涂抹完药膏的侍女走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柔的就像飘走的一缕风。
我极不情愿的将身体折叠，折叠，就如同一个圆滚滚的球，小时候我会滚动着在刺府内玩耍，这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游戏，现在，我已经懒得动了，就像一只年迈的老猫，我养过一只猫，它后来死了，从它欢奔乱跳的幼时到我推它都懒得挪动的暮年，我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未来时光。
随着药液的风干皮肤和经脉开始收缩，我能听到骨骼啪啪作响的哀嚎，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恐惧在浓缩，浓缩，身体蜷缩成的球越来越小，我都担心自己最后无法伸展肢体，真的变成一个圆球。
这个时候是最困乏的，我想睡去，可身上的疼痛不能如愿，我总是在恍惚中度过接下来的时间，清醒与梦都是凌乱的，就像一块块被生生扯开的图画残缺不全。
清晨，我醒来，身体已经散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又变小了一些，我喜欢绣窈窕修长的身姿，可是我比她矮了一个头，难怪她小看我，在她看来我就是一个孩子。
听到我醒来，侍女端着药膳进来，药膳不算难吃，只是天天吃有些乏味。
她脚步轻盈的将托盘放在我床边的桌子上，我舒展着身子，她眼睛平时着前方。
“果然还是来了。”我轻语着转动胯骨，手臂回旋，腿骨折回，脚掌落在了床榻之上将身骨归位。
